主持人(李小萌):歡迎來到《新聞1+1》。現(xiàn)在對于每個人來講,房子都成了一件非常鬧心的事。而對于那些荷包并不滿的人來說,很大的希望就寄托在政府推出的保障性住房,比如說經(jīng)濟適用房上。為什么呢?因為便宜。但是接下來,您要看到的這些很便宜,地段又相當好的房子,恐怕和這部分人群是沒有關系的。
解說:在眼下火熱的房地產市場,一些政府部門變相的福利分房已成為公開的秘密。住房和城鄉(xiāng)建設部政策研究中心主任陳淮對此的形容是公務員住房的“超國民待遇”。
解說:北京六里橋地區(qū)靠近南三環(huán),毗鄰北京西站和長途客運站,交通便利。周邊的房價從去年的2萬飆升至如今的3萬左右。在這里,記者發(fā)現(xiàn)了一個特別的小區(qū)。當問到這個去年才建好的小區(qū)價格如何時,得到的回答會令很多人大吃一驚。
居民:跟給的是一樣的。
記者:有這么便宜?
居民:五千塊錢一平米,不跟給的一樣?
記者:他們的房子是五千塊錢一平米?
居民:對。
記者:周圍的房子得幾萬塊錢?
居民:兩萬八吧。
房屋中介公司人員:公務員夠標準四千多元,額外的不夠標準的就八千多元了,很多房子都是這么買的。購買80平米,房子90平米的,80平米按照四千元(每平米)買,額外的按八千元(每平米)買。
記者:房子買的時候多少錢?
居民:好像不一定有賣的,要求挺嚴格,不允許外賣。
記者:不允許外賣?
居民:福利分房。
解說:小區(qū)的居民說,在這個小區(qū)居住的公務員是以低于周邊商品房數(shù)倍的價格買下的房子。雖然名義上不能賣也不能租,可是記者從小區(qū)門口的這家房屋中介公司得知,要租到這里的房子并不難,一套90平米的房子租金是3000多元。
解說:同樣在三環(huán)邊的黃金地帶,同樣是去年剛蓋好,北京東三環(huán)也有這樣一個特別的小區(qū),這里居民去年的購房價比周邊房價便宜了一大半。
居民:當然便宜,比商品房便宜。
記者:能便宜多少?
居民:那便宜不少。
記者:買的時候多少錢?
居民:按一平米不到一萬塊錢,幾千塊錢。
記者:現(xiàn)在附近的房價都得多少錢?
居民:這邊貴。
記者:這邊貴,將近三萬?
居民:兩萬多左右。
解說:在房產中介人員眼中,這個小區(qū)的房子是重點推薦的好房源。對客戶介紹時,他們會格外強調是國家公務員住的房子,戶型好、質量高,而且物業(yè)費單位出。
房產中介人員:保安、綠化都好一點,環(huán)境好一點。前面這個樓多好,位置也不錯,交通也方便,而且全是落地窗,房屋檔次在這兒。
房產中介人員:房子賣是不能賣的,要租的話,比其它小區(qū)還要貴的。
記者:它不能賣嗎?
房產中介人員:它是央產房。很多人看那個小區(qū),他說我三萬一平米,你給我找一套我就買。
記者:那不能想想辦法?
房產中介人員:他單位把這套房子直接分給他,然后他交錢,把這個房子他自己買下來之后,產權屬于自己的時候才可以賣。
記者:就是再等幾年還可以買?
房產中介人員:對。
解說:雖然房子幾年后才能出售,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客戶表示愿意花高價錢買下這個小區(qū)的房子;雖然房子購買時價格遠低于市場價,但租賃價格卻要高于市場價。如此特立獨行的房子讓不少人羨慕之極。黃金地段價格低廉,映襯在炙熱的房地產市場中的確讓人怦然心動,卻又求之不得。而根據(jù)不少媒體的報道,如此特殊的房子全國各地都可以找到它們的身影。
孫曉青(《小康》雜志記者)
我走訪的北京的一些公務員小區(qū),大概分布在二環(huán)路比較近的地方,地段都非常好。一個是位于宣武區(qū)馬連道茶城商業(yè)圈內,基礎設施也非常好,這里的房價當時是4500元/平米左右,然后超出80平米的部分浮動10%。馬連道當初周邊的房價,當時大概在15000元/平米左右。
解說:“好房賣官員”,這是媒體對去年在全國引起強烈反響的“溫州購房門”事件的描述。去年3月,溫州就發(fā)生過143套拆遷安置房變身成官員住宅的新聞。購房人中有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協(xié),房管局等機關部門的數(shù)十名市、縣級干部。而這些安置房大多座落在溫州繁華地段,有的房子市場價要賣到每平方米4萬元,而當時的評估價卻只有1萬元,是市場價的四分之一。
解說:無獨有偶,“溫州購房門”事件剛被查處,幾個月后,去年12月有媒體又報道:咸陽以每平方米2800元價格,賣給公務員2600多套房子,低于此地段房價數(shù)百元。
解說:這些超低價的好房子究竟是以什么名義誕生?我們似乎看得有些眼花繚亂,有的被叫做“經(jīng)濟適用房”,有的被說成是單位的“集資建房”。但共同之處在于,它們都是普通老百姓無法企及只能奢望的高檔品,老百姓就算擠破了頭也買不到。
主持人:看過剛才的短片也許有人會說,這不奇怪,如果沒有房子作為附加條件的話,那每年招考公務員的時候,怎么會有幾千個人搶一個職位這樣的現(xiàn)象呢?巖松,怎么看?
白巖松:政府自己都不同意這種看法。為什么這么說?在1998年的時候開始實行房改,然后就停止了福利分房,中間還有一段過渡期,可以集資建房等等。2003年開始明確規(guī)范集資建房,到2006年時,就畫了一條紅線,黨政機關都不許集資建房了。因此這樣的行為是違規(guī)的。這是政府自身出臺的相關規(guī)定,所以大家這樣想其實是一個錯誤的想法。
主持人:另外大家就要問一個為什么。為什么這些房子可以在這么好的地段,而且這么便宜?
白巖松:我覺得這個時候因素可能就復雜了。第一,不排除如果公務員要靠他的收入,在逐漸高漲的房價當中買到一套住房,幾乎是不可能的。但這不是理由。我們現(xiàn)在去分析公務員在整個社會上的收入水準,我們不能說他是中等偏上,起碼是在中等這樣一個范疇之內。同樣中等收入的人群不也面臨著同樣的挑戰(zhàn)嗎?怎么公務員就能獲取這種超高的國民待遇呢?這是第一個問題。因此收入不是問題,還有比他收入低很多的;第二個很重要的因素是,公權力可以獲取比市場價格低得多的土地。大家都知道,現(xiàn)在的房價當中其實土地占走了太多的價格,因此利用我是黨政機關甚至國家部委這樣一個公權力,可以獲取很便宜的地,那么房子自然就便宜了,因此職工就獲取了利益,但是這里當然蘊藏著不公平;第三個,在單位內部,其實單位領導也面對著兩個壓力。他不光要向上看,還要向下看,因為要民主評議,底下也在給他施加壓力,所以他也希望內部有一個和諧的氣氛。因此,集資建房就在這樣一個模糊地帶逐漸成長。更何況這幾年雖然畫了紅線,也沒見誰“修理”過集資建房。
主持人:就是在一個單位內部,不管是上還是下,干這件事都是有動力或者是有壓力的?
白巖松:當然,無利不起早也用于此。
主持人:如果我們打一個比方說,劃撥給建設保障性住房的土地是一塊蛋糕的話,那么像我們剛才看到這類房子究竟占到了這個蛋糕多大的比例?我們來聽聽任志強的說法。
任志強:我們從北京市2005年到2008年這幾年時間土地供應情況做一個調查。公開的土地供應量,也就是面向社會的商品房只占百分之二十八點幾,也就是說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土地用于建經(jīng)濟適用住房和享受經(jīng)濟適用住房等政策的住房。那么其中我們也查了一下,從2003到2008年,面向社會供應的經(jīng)濟適用房的全部數(shù)量,加起來大概只有百分之七左右,連百分之十都不到。也就是說,剩下有百分之六十多的土地是用于“三定”,或者其它類似的房屋。
主持人:任總甩出了幾個數(shù)字,確實是挺令人吃驚的。
白巖松:這是任總的觀察。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假如任總說的是事實的話,你就要懷疑這百分之幾十的土地都轉移到哪去了?是不是相當多的地就作為有關機關或者部委來解決集資建房,或者定向給自己的職工作福利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這就又變成一個新的問題,它涉及到公平問題。如果這百分之幾十的土地投放到市場大環(huán)境下,是不是有助于平抑房價呢?是不是可以讓更多的人去分享這個土地的蛋糕呢?但是沒有,它幾乎是悄悄地就變成了一種福利,重新回到一些公務員的住房當中。就像這期節(jié)目的標題一樣---最后的“晚餐”還要吃多久?我們回頭去看,實際上,就是在1998年那次房改開始的時候,最流行的一句話是“最后的晚餐”,趕緊抓緊,趁這個政策還允許的時候,公務員先把自己的住房解決了。沒想到這晚餐一吃10年還拐彎了,10年到2008年,然后再拐彎到了2010年。于是人們就開始擔心公平問題。你會突然發(fā)現(xiàn),這幾個月,大家炒得熱熱鬧鬧的房價問題,原來它已經(jīng)不僅僅只是一個市場經(jīng)濟環(huán)境下的價格問題,它已經(jīng)不是經(jīng)濟問題了,不是價格問題了,而是社會環(huán)境下的公平問題,恐怕要從解決社會環(huán)境下的公平問題來解決住房問題。
主持人:對于出現(xiàn)了這么大比重的土地已經(jīng)用于機關政府蓋房,那還有沒有辦法把它追回來?
白巖松:我覺得如果僅僅要用語言說的話,不一定起什么作用。可能要劃一條線。既然是國土資源部、國務院出臺的文件,在2006年明文禁止不許再集資建房了,那之前的我們也許管不著了,但是2006年之后的恐怕有關部門要嚴格處理,因為國家的規(guī)定明確地放在這兒。
主持人:房子涉及到的已經(jīng)不僅僅是經(jīng)濟問題,而且更是公平的問題。現(xiàn)在如果把“公務員”和“房子”兩個關鍵詞加在一起,你搜索一下就會發(fā)現(xiàn),新聞還真不少。
陳新勝(合肥市“清房辦”負責人):
這次清查當中,個別公職人員買了或者租住了兩到三套直管公房。我們該收回來的收回來,該補款的全部補款到位。我們合肥市的情況,最高的補了33.7萬。
解說:一間房就為國家追回了33.7萬元,從追回國有資產流失的角度,合肥這次“清房行動”的效果不亞于查腐敗。日前,針對違規(guī)占用公房的現(xiàn)象,合肥市出了一個狠招,展開了一次“清房行動”,讓違規(guī)住戶上繳房屋或補齊房款。
陳新勝:合肥市這次清查,通過調查核實,房屋總共套數(shù)是14746套,違規(guī)戶數(shù)是1226戶。涉及到省市,包括中央駐合肥單位200多個。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糾正了1119戶,補款5000多萬元,退房30套。
解說:讓人震驚的是,在已經(jīng)退回的這30套公房中,違規(guī)者中竟然有一半都是黨政機關和企事業(yè)單位的公職人員。勞動局、公安局、民政局、國土局、老干部局、計生委、法院、郵政局、房地產管理局等等政府機關和事業(yè)單位,都有工作人員在違規(guī)之列。有個別公職人員手上包括房改房已經(jīng)有數(shù)套房子,竟然還捏著一套直管公房。
陳新勝:凡是黨政機關、事業(yè)單位的公職人員,拒不糾正和陽奉陰違的,一經(jīng)查實,堅決辭退。
解說:多占公房的公務員韓某,趕在自查自救的截至日期之前來退房。
記者:該不該退?
韓女士(合肥市公務員):退還是應該退的。已經(jīng)享受了國家的福利房,我作為一名國家機關工作人員,清房工作本身就是一塊比較難做的工作,應該積極配合政府。
解說:公平與公正,如今確實成了公共福利房資源所面臨的最大困境。巨大的利益驅使著部分掌握特權的人,千方百計地占有公共福利資源,經(jīng)適房、廉租房、安置房都成了他們的目標。也正是他們手中的特權,讓清理工作困難重重。在西部的一個省會城市,曾經(jīng)由于重重阻撓,一年中,全市居然只清理出了一套違規(guī)侵占的公房。難怪在這次合肥 “清房行動”前,合肥市委書記孫金龍做了這樣堅決的表態(tài)。
孫金龍(合肥市市委書記):
沒有特權單位,也沒有特權階層。無論大小多少,不管涉及到哪一級部門,不管事關什么背景的人,都要敢于碰硬,嚴格執(zhí)法。
解說:這樣鐵腕清房的姿態(tài)無疑取得了不錯的效果。對于查處出來的公職人員,“清房辦”也本著敢于碰硬,一視同仁的態(tài)度進行了查辦。
雍成瀚(中共合肥市紀律檢查委員會書記):
在我們清房面前,在我們維護法律、維護制度、維護紀律的尊嚴面前,應該說沒有特權單位,沒有特殊的個人。
解說:像合肥這樣的侵占公共福利房資源的現(xiàn)象,在其它城市同樣存在。深圳在2007年的時候,也曾經(jīng)對公務員違規(guī)占用廉租房進行過清查。
深圳市住宅開發(fā)修繕租貿中心工作人員:退房的,現(xiàn)在有一百多人了。
解說:像這樣去現(xiàn)場辦退租的公務員絡繹不絕,足以見得違規(guī)人數(shù)眾多。他們幾乎都是在分到福利房或者買到房之后,并沒有退還廉租房,而是繼續(xù)占用甚至轉租獲利。今天,深圳另外一則關于公務員申請保障房的后續(xù)新聞就讓人有此感受。據(jù)相關負責人介紹,迫于壓力,已經(jīng)有個別公務員申請人因條件不夠主動退出公示。上周五《新聞1+1》節(jié)目中播出的齊齊哈爾駐深圳辦主任石某,因為怕影響在法國讀書的孩子,也已經(jīng)退出了申請。
解說:當特權遇上利益,該如何保證公正與公平?公共福利資源又該如何分配給真正需要的人?這也許是擺在全社會面前的一道考題。
主持人:在這兒我們要把幾種房子的性質稍微厘清一點。合肥清退的屬于直管公房,它是不同級別的房屋管理部門所管理的房子,產權屬于國家。像這樣的清退工作,其實它執(zhí)行起來的力度和效果,應該和之前我們所說的經(jīng)濟適用房那種情況,應該是不一樣的?
白巖松:它們有相同的地方。一些部委集資建房和占用公房有一點是相同的,都涉及到公平問題,都會讓社會上,比如說正在為住房和蝸居感到窩心的人感覺更加火冒三丈。另一方面又有不同的地方。因為后者明確地屬于個人侵占國家財產,已經(jīng)拿國家的財產來獲取自己的利益。也就是說,明明是違規(guī)的最后“晚餐”,已經(jīng)變成了自己的“一日三餐”,因為他手里擁有好幾套,可以租房,甚至變成了門面房。當然這里有一些因素,比如說,有的單位已經(jīng)沒了,這房子就變成他個人的了。還有,當初在分房的時候,那里的一些花賬,一些違規(guī)的地方導致這種現(xiàn)象出現(xiàn)。所以我覺得,要為合肥以及一些城市在明確做這樣清房行動大聲喝彩。因為目前大家關注住房問題的時候,不光是房價的問題,我甚至認為,公平的問題已經(jīng)超過房價問題。
主持人:但也有人替公務員說話,對公務員也有一個公平性問題。因為他們的工資在社會當中來看不算高的,讓他們自己買商品房也不行,他該拿到類似福利性質的房子?
白巖松:帶有一定的保障性的住房,是全世界對于公務員的一個通行的規(guī)則。但是,第一,我們要先劃一條底線,他不可能超國民待遇,就是說你以不公平的方式去獲取資源,這不可能。比如說很多國家采用給予一定補貼的方式,包括類似于我們公積金的方式,其實這樣的方式原本不就是在解決公務員住房的問題嗎?第二,我覺得要很清楚,不是一當公務員就可以有住房。也跟社會上其他人群一樣,到達一定年齡,有了一定的積累,你才可以由小面積慢慢地變大。在這方面,包括公積金、包括經(jīng)濟適用房,包括一定的租賃房屋,都是解決公務員住房的一條路,但是前提是必須公平,第二還需要透明。
主持人:現(xiàn)在房子對于每個人來講都太敏感了,房子的問題當中又出現(xiàn)了公職人員,出現(xiàn)了不公平。
白巖松:我覺得這句話非常非常重要。
主持人:它的危害性應該不僅僅在于房子本身?
白巖松:沒錯。我剛才說本來已經(jīng)“火冒一丈”了,如果要不解決,他會火冒三丈。但是我們看到了,像合肥等等很多地方,已經(jīng)開始在這兒下刀子,而且刀很快,這是一個好的開始。另一方面,的確有這樣一種擔心,如果國家機關、政府等等都采用集資建房的方式,他自己的住房不愁,你覺得他會有和所有面對房價心急如焚的普通百姓一樣的擔心,真正有動力去治理房價問題嗎?另一方面,解決住房的問題當然還要靠政府。因為很重要的一點在土地這兒。當我們要去規(guī)范市場,要規(guī)范不法的企業(yè)家、房地產商,但是最重要的一點,政府要從自身做起。
主持人:很多環(huán)節(jié)都是政府在做的。政府在主導、政府在分配,政府部門的人在享受福利待遇,那怎么在程序上做到公平和正義呢?
白巖松:首先我們要看到政府已經(jīng)非常明確了。從《政府工作報告》來說,從中央政府來說,為了使房地產市場能夠規(guī)范、健康、公平的發(fā)展,可以說是一道金牌又一道金牌。但是現(xiàn)在就需要真正的落實,解鈴還需系鈴人。
來源:東方網(wǎng) 編輯:鄧京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