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2010年初開始,中國的互聯網就從未平靜,既有“犀利哥”的意外走紅,“獸獸”的艷照門,也有“鳳姐”的“街頭征婚”,以及小月月的出位言行。當下,盡管人們對形形色色的網絡紅人褒貶不一,但一個基本共識是,網絡紅人的產生迎合了濃厚的消費文化氣氛,順應了現代人“玩”的本性。
從2010年初開始,中國的互聯網就從未平靜,既有“犀利哥”的意外走紅,“獸獸”的艷照門,也有“鳳姐”的“街頭征婚”,以及小月月的出位言行。到了年底,“旭日陽剛”又帶著他們的《春天里》出乎意料地紅遍了整個網絡,隨后在全中國大小電視臺的訪談節目里,都可以看到他們抱著吉他演唱的身影。當然,還有亞運會上一直露出甜美笑容的“微笑姐”,以及自稱窮二代的“練攤帝”的那句“等賺夠了錢,有一天咱們就可以在屋子里賣衣服”。
這些成為中國4億網民談資或者笑料的人,如走馬燈般接連出場,也讓大家不停地去圍觀、窺私。他們的走紅,是因為網絡“推手”的幕后操作嗎?
據北京市公安局相關負責人介紹,50%的網絡熱帖往往并非單純靠網友的自發點擊率自然形成,背后都有團隊在操作。那么,這些“推手”們抓住的是受眾什么樣的心理?吸引高關注率、高點擊率的原因到底在哪里?
歸根到底,這些紅人們,為什么能在2010年這么紅?
“非主流”文化的強大張力
孟威(中國社會科學院新聞與傳播研究所網絡新媒體研究室主任、副研究員)
探尋“紅人潮”現象撲面來襲的原因,新媒體時代的社會文化心理和價值觀尤為值得關注。
熱衷網絡紅人,契合新生代人群追求個性特色的文化心理。對年輕人來說,紅人們的特征往往具有一種象征性的隱喻色彩——張揚個性、另類和非大眾化。他們不盲從于現實潮流,講究符合自己性格的言行、性格特色,從服裝、衣著,到語言表達、審美傾向,甚至情感取向、價值觀,莫不如此。
比如,剛剛21歲的斌少,空間設計、舞曲合成和網頁制作等特長并不是他走紅的原因,他成為網絡紅人是因為他搞笑的標志性語錄,如“念了十幾年書,想起來還是幼兒園比較好混”,“我又不是人民幣,怎能讓人人都喜歡我”這些充滿新生代個性特色的語句。
網絡紅人的走紅,也展現“主流”與“非主流”文化意識的互動角逐。2010年,一方面,那種相對超前或者滯后、理性或者偏激、具有非主流文化價值觀的個性表現,依舊是“網絡紅人”所標榜的內涵和主題,另一方面,隨著中國網民的日漸成熟,這種“非主流”文化的構建,不斷受到傳統“主流文化”的質責和校正,呈現出互動消長中網絡新文明的生長態勢。
搜尋今日的網絡紅人名錄,不論是“殺馬特紅人”還是“車模寶貝”,不僅給人們帶來一種特色化的感官視覺刺激,也一如既往地表達著各自獨特的社會狀態,一種生活形式。不論喜歡不喜歡,都顯示出“非主流”文化的強大張力。
紅人紅遍網絡,也部分地滿足了人們的“補償性心理需求”。成為網絡紅人包含著這樣一種社會需要的滿足:它能夠帶給人們積極的自我感受——擺脫現實角色、追尋快樂、避免壓抑、實現自我,這也正是網絡紅人吸引網民的深層次文化原因。由于身份地位、職業收入、社會資源占有程度的差異,現實社會形成的社會階層和分界,憑個人的力量往往難以逾越。這些無法滿足的需要,卻會在見證或成為網絡紅人的過程中得以“補償”。
網絡紅人從網民中產生,較少傳統社會干涉,帶有新生代的特質,即便是上網之人,也并非都會理解或感興趣。加之,紅人的推選還帶有濃厚的游戲色彩,這也拉開了網絡紅人社會與傳統文化認知之間的距離。對于追捧紅人的網民來講,推選紅人本身就是由他們自主決定、重新架構價值評估體系框架的一種愿望實現。并且,在2010年網絡紅人統帥的群族中,不少都建有編制嚴密的虛擬組織結構,總創、創始、總裁、首席執行官、外交官、宣傳長等角色多元,職責明晰,通過努力,網友很容易獲得相應的職位和他人的認同。在參與選舉或是扮演各自角色的過程中,現實社會無法滿足的心理需要可以部分地獲得“補償”。
在另一方面,“紅人”率性而生,更迎合追尋趣味、崇尚快樂和解放感性的娛樂心情。
當下,盡管人們對形形色色的網絡紅人褒貶不一,但一個基本共識是,網絡紅人的產生迎合了濃厚的消費文化氣氛,順應了現代人“玩”的本性。作為意義和KG生產最有效的工具,網絡不斷地推出以商業性、娛樂性和享受性為特征的文化產品,令人忽而沉浸于對中外“美女寶貝兒”美腿、美顏、美胸的頂禮膜拜中,忽而陶醉于對犀利哥、表情帝的揶揄、取笑中……不管男女老少,不管是嚴肅還是輕松的話題,只要被網友列入“紅人”名下,統統幻化為具有娛樂意義的消費符號,這一方面映射出人們對多元審美觀的寬容心態,一方面也增加了網絡紅人的世俗化甚至庸俗化色彩。
這樣,“娛樂”包裹下的網絡紅人往往與包括倫理美在內的現實審美評價日趨遠離,變得更近于“感官享樂”、“感覺刺激”。而當最表層的情感欲望、本能欲求、獵奇獵艷等因素浮現出來,網絡便逐漸步入了泛化本能欲望、喪失自我根基、消解精神價值的人性誤區。
獵奇、無聊與從眾
匡文波(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教授)
赫胥黎在《美麗新世界》中告訴我們,“人們感到痛苦的不是他們用笑聲代替了思考,而是他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笑以及為什么不再思考。”我們為什么關注這些紅人,為什么把他們當作笑料?思考的結果也許可以從網民心理的角度來解釋。
網民獵奇。與主流審美價值觀相悖的人或物,在很大程度上滿足了受眾的獵奇心理,大多數人對這類以丑或以特異吸引眼球的方式未加抵制,抱有圍觀的心態。比如對鳳姐的關注也許是源于厭惡或反感,但這種負面的關注使鳳姐更紅。
網民也追求真實。網絡信息海量繁雜,常常被認為是流言、謠言的搖籃,但另一方面,網絡又是***的代名詞。某些不能被大眾傳媒報道的事實,被搬到網上以內幕、小道消息發布,迅速得到受眾的關注。這表明受眾需要真實的心理:無論是鳳姐還是微笑姐,無論美與丑,不管是厭惡還是贊賞,這些人都是真實的,生活在我們身邊。
網民也有很多是無聊的。社會發展速度加快,人人追求個人發展追求物質生活,而精神空虛成為心理通病。當現有的紅人已經無法滿足欲望、無法填補無聊的內心時,新紅人的出現成為必然。充斥網絡的寂寞、無聊、空虛不斷侵蝕人的內心,當他們得到正面的精神滿足時,這種不良扭曲的心態才會終結。
網民需要表達。網絡傳播中的低門檻,使得受眾擁有“大聲說話的權利”,這很大程度上加速了網絡紅人的走紅。網絡紅人大多出身草根,或主動吸引注意力或“被躥紅”,因其掌握的注意力資源使得草根擁有了挑戰精英文化的能力。網絡為草根公眾提供了難得的平臺,讓主流價值、精英文化可以看到草根的生活狀態和生活方式。
當然,還有從眾心理。公眾可能一開始對某網絡紅人并不感興趣,但周圍人都在談論他,所以無形中產生的群體壓力迫使受眾關注這位網絡紅人,但這種關注很可能局限在知道而非深入了解層面,而且這種心理并不會隨時隨地發生。
還需要看到的,是網絡媒體與傳統媒體的助推。靠新奇、靠丑吸引眼球的紅人們依靠網絡推手的精心策劃,迅速積攢人氣。傳統媒體也未能置身事外,甚至在很大程度上也淪為推手工具,積極給予網絡紅人高曝光率。無論是網絡助力傳統媒體,還是傳統媒體點火網絡,最終結果都是網絡紅人“紅”了。
紅亦有道
吳玉軍(北京師范大學價值與文化研究中心副教授)
現代社會是一個自由的社會,同時也是一個在道德要求上不作刻意拔高的社會。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個時代是凡人的時代。那種與日月齊輝、教化天下有若神靈的圣人形象盡管也是現代人希冀的對象,卻已不是必須實現的目標。個人在遵循公共規范的前提下,可以按照自己的理解追求自己認可的善。對“什么是好”的理解已變成一種純粹的個人行為,借用哲學術語,那就是“善”已經私人化了。也正因為這樣,現代人可以理直氣壯的說:“我是凡人,我過凡人的生活。”
但是,“網絡紅人”現象卻決不能用“每個人可以自由追求自己的人生”加以搪塞。一些“網絡紅人”,以低級庸俗為籌碼,拿無聊當有趣,將倫理道德底線徹底拋棄。他們近乎以販賣肉體、出賣靈魂的方式來獲得了欲望的滿足,卻使整個社會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的確,自由體現在個體自主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上。但是,自由并不是與道德無涉、與公共利益無關的東西。一個沉迷于粗俗生活之中不能自拔的人,一個不關心公共利益的人,一個不具有責任感的人很難稱其是自由的。近代英國自由主義思想家約翰·密爾作為一個自由的忠誠捍衛者,他堅決捍衛個體自由權利的神圣不可侵犯性。在經典著作《論自由》中,密爾認為個人的行動只要不涉及他人的利害,就不必向社會負責交代。但是,在講到個人應該過一種怎樣的生活時,他特別強調高級快樂的重要性。他那廣為人知的名言——做一個不滿足的人比一個滿足的豬好;做一個不滿足的蘇格拉底比做一個滿足的傻子好——就深刻揭示了這一點。
“網絡紅人”現象表明,資本邏輯在對個體的心靈進行著“有效”滲透,現代個體有被異化為欲望動物的潛在危險。讓各種各樣的價值觀念,包括低俗的價值觀念在市場上自由競爭,表面看來是給個體充分的自主選擇權,保障了個體自由的實現。但是,在現實中,當高雅的文化和庸俗的文化自由競爭時,如果這個社會中的成員的道德水平不高,那么人性中固有的惡會大行其道,最終會導致“三俗”現象的嚴重泛濫,高雅的文化和生活方式淪為可憐的陪襯品。正因如此,資本的邏輯、市場的運行法則必須受到規訓,不應使其擴展至人的靈魂深處。對于國家而言,剔除精神垃圾,凈化精神環境,也如同在經濟領域中消滅不正當競爭一樣,是其必須擔當的重任。
2010年,與鳳姐、小月月等所謂的網絡紅人針鋒相對的是,旭日陽剛、微笑姐等人進入了廣大網民的視野,以真、善、美的方式揭示了人性中的真、善、美,給生活增添了亮色,使社會煥發光彩。這樣的紅人,也許是我們真正需要的。
來源:環球 編輯:鄧京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