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日報網站消息:曾幾何時,西方在現代化的歷史競賽中成為贏家;而其它地區都試圖趕上它的步伐。人們認為:每個社會無一例外都要走上這條必由之路,從封閉守舊的傳統走向美好的現代化工業和永無止境的經濟發展,只是有的走得快些,有的慢些罷了。如果一個社會偏離這條軌道,那一定是什么地方出問題了:或許是對(非基督教的)宗教和信仰的過于執迷,抑或是對現代化之前時期忠誠來源的強烈依附,如家庭和部落。婦女是這類問題的試金石:如果她們纏腳裹頭,那么除非西方救世主送來巨變,否則那里的社會不會有希望。世俗主義、城市化和市場力量會推動他們前進。
冷戰期間,學者忙著充實這種洋洋自得的學說。在歷史學家們看來,西方的崛起,并不只是因為近代的野蠻作為,如19世紀的殖民擴張和之前的工業革命,而是應該追溯到其它更值得尊敬的制度和價值觀。一些人認為,西方的崛起得益于17世紀的“科學革命”,當時人類制服了宗教權威的審查權,掌握了尋求和表述知識的權利;另一些人則認為,其崛起得益于資本主義銀行業的發展,甚至可能是因為幾百年前就出現的教會與國家的權力制衡。
這些都反映當時的現實。歐洲統治世界的夢想,雖然本身在血流成河的戰爭中破滅,但卻傳給了美國:贊美西方的優勢體現了歐美共享的價值觀的深度,也與東方的冷戰野蠻人形成反差。因此,我們現在不該驚訝于看到,隨著美國的軍事和經濟實力接近頂峰,它正面臨來自迅速崛起的印度和中國的挑戰,世界格局的扭轉正又一次改變我們對過去的理解。美國的一些東亞專家認為,西方的崛起在相當程度上是近期、幸運的事件:就在1800年,中國的國民生產總值很可能仍高于歐洲。在他們看來,理解世界長期發展的關鍵是太平洋,而非大西洋。在西方政策制定者試圖在全球傳播其價值觀之前,這些學者的發現給了他們一個審慎的理由。因為,如果西方的昌盛只不過是近200年的事,那么它的成功可能更多是出于偶然,其鼓吹者所相信的價值觀可能只是次要原因。國家如同證券市場,有起也有伏。
自啟蒙運動以來,西方的繁榮昌盛就與東方的死氣沉沉形成對比。其起源可追溯到希臘和羅馬,而不是埃及或美索不達米亞。在英國人大舉進入印度之前,沒有人注意到這片土地。因為馬可·波羅的關系,中國人得到了發明面條和冰淇淋的功勞(有時還包括紙)。但我們現在知道,在18世紀下半葉前,就人均收入或貿易網絡的密度而言,最發達的歐洲地區也無法與成熟的亞洲經濟體相提并論。土耳其人、莫臥爾人、俄國人和中國人沒有加入歐洲瘋狂的探險和殖民運動,不是因為他們沒有好奇心,也不是因為他們的弱點,而是因為他們不需要這么做。他們的擴張主要是在陸地上進行,代價高昂的海上探險留給了肆意揮霍、但善于技術創新的歐洲人。換句話說,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成功,而是迫在眉睫的貧困,逼得歐洲大陸西北海岸外某個資源貧乏、人口擁擠的小島,走上以煤為基礎的勞動密集型產業之路。英國對新技術的信奉,因為其統治者無情的重視而得到鼓勵。當更古老的帝國把社會穩定擺在首位時,歷屆英國政府則側重于發展軍事技術、國家許可的貿易公司和市場化的信貸體系。這些往往會影響到內部穩定,但這在小國不像在大國那樣重要。英國的歐洲競爭者們不得不亦步亦趨。
只有在19世紀,歐洲這個被各交戰小國扯得四分五裂的地區,才明顯躍居歐亞大陸帝國的前面,并把資本主義和殖民主義傳播到全世界。隨后,它的地位被其“晚輩”美國所取代。今天,自西方崛起僅僅才200年的時間,其結局就已隱約可見。然而,許多西方政策制定者仍認為自己的價值觀是人人想要的,仿佛這些價值觀不僅是過去西方成功的關鍵,還是將來每個國家的希望所在。這是一種臆斷。假設200年后,來自重新崛起的北京的中國歷史學家,指出那些西方價值觀是美國在23世紀衰退的原因,我們會說他們錯了嗎?
那些相信靠輸出文化和價值觀來推進自身利益的國家注定要失敗。它們最好意識到,宗教政治不一定是中世紀的象征;私有化民主也不是普遍適用的萬靈藥。中國的崛起當然并不預示著美國或歐洲的衰落,但它確實對西方“全球事務文明霸主”的自我形象提出了挑戰。在這方面,重振聯合國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重要,因為各種觀念正不穩定地跨越著語言和信仰的界限。如果沒有促成相互理解的國際論壇,生活不會變得方便。1800年之前的世界具有多極權力和多元化價值觀體系。讓我們適應這一事實,即世界又開始重現那種格局了。
作者是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歷史學教授,著有《幽靈之城——薩羅尼卡:1430年至1950年的基督徒、穆斯林和猶太人》(Salonica, City of Ghosts: Christians, Muslims and Jews 1430-1950)。(來源:金融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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