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被送進醫(yī)院時,劉洪坤一臉笑容。 (新華社供圖)

停在廣漢民航飛行學院的美洲豹直升機。(新華社供圖)
從6月1日入院那一刻起,劉洪坤就成了病房里的“名人”,即使偶然遇見的病友,聽到說他堅持了20天被救出來后,都會“嘖嘖”地感慨。劉洪坤和工友米成福是迄今為止被困時間最長并被成功解救的人,在長達20天的深谷被困中,他們創(chuàng)造了生命的奇跡。
昨天(2日),在華西醫(yī)院見到了劉洪坤和他的家人。這個43歲的礦工,頭發(fā)支棱著,從見到記者那刻起,他就不停地在笑。除了右腿打了厚厚的石膏,劉洪坤幾乎沒有其他的外傷。他還帶著那塊黃銅色的手表,被困時,他正是靠著這塊表準確地計算著時間。不過表盤上計算日期的裝置壞掉了,劉洪坤就在煙盒背面算日子。“1天,12日;2天,13日……20天,31日。”
5月31日,香港飛行服務隊直升機載著特種兵部隊連長李磊,戰(zhàn)士劉利輝、徐選生、劉建強,終于在四川綿竹清平鄉(xiāng)城墻巖的一處深谷找到了劉洪坤和米成福。當時,他們正在倒塌的工棚內,惡臭撲鼻,一人弓腰坐在塌掉的門上,一個人躺在床上,身邊有一點發(fā)臭的大米。
李磊回憶說:“他倆身體很虛弱,都不能走了。但是一直在笑,無論說什么他們都不回答,就是笑。”
【被困】
地震時正在開安全會議
預感“死期到了!”
記者:地震的時候,你和工友們在干什么?
劉洪坤:我們當時在開安全會,開了一個多小時,快散會了。突然,房間開始晃動起來,大伙慌忙跑出屋外。我第一個大叫了一聲“地震了”,大家都往外跑。我跑在后面。出了屋,屋外景象更可怕。地在往下陷,山上的石頭大塊小塊地往下掉,從耳邊飛過。當時我就想“死期到了”。黑色的塵土鋪天蓋地。我想往安全地帶跑,結果被石頭打中了右腿。礦上幾乎所有的建筑都已坍塌,還有幾間房子沒倒,整個礦區(qū)垮成了一個幾乎成直角的大坡。米成福被擊中了胸部,還有一個姓黃的工友死了。
記者:你的右腿受傷了之后,做了什么處理沒有?
劉洪坤:我覺得腿像是骨折了,就拿了一塊木板,把襯衣撕成布條,把木板捆在腿上。礦區(qū)里還有酒,又拿酒消了毒,十幾天里拆開看過,然后就一直到1日被救出來。
記者:當時,地震過去后,礦區(qū)里是什么情況?
劉洪坤:我從1985年就開始在礦山干,在清平這個磷礦干了10年。這個礦海拔有2000多米,在深山谷里,從外面進到礦上有七八十公里,平時坐車都要一個多小時才能到。每次去上工,一呆就是一個多月。磷礦里有生活區(qū)和工作區(qū),開會時我們在生活區(qū),幸虧有幾間房子沒倒,我們后來就住到了那里。礦區(qū)里本來就沒有手機信號,電話線路也斷了,我們完全不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不過我相信肯定能出去,等我的腿好了,走也可以走出去。
【等待】
痛得打滾絕對不叫出聲
不看雜志上的“死刑犯”
記者:被困之后的第一個晚上,你們怎么過的?
劉洪坤:我們從廢墟中找出了一百多斤大米、一桶水、幾十斤干豌豆和一些臘肉。又從廢墟中撿來爛木頭,生火燒了點臘肉就算一頓晚飯。大伙兒擠在一起度過了兩天兩夜。后來,14日時,工長鄔明清帶著其他人要向山外突圍。臨走時,他們和我們說,等他們出去報信,就找人回來救我們。
記者:他們走了以后,就剩下你和米成福了,你們兩個人怎么辦?
劉洪坤:他們留下了許多吃的。前兩天,我們就喝牛奶、吃餅干,后來牛奶喝完了,我們就吃方便面。礦上總是儲備很多食物,吃的方面我們不用擔心。到后來,還有幾十斤肉呢。房子外面有個水洼,里面有些水,我們澄清了之后煮開。水洼后來也沒水了。地震拱起來一塊大石頭傾斜著,我們就拿臉盆、水桶接雨水。5月31日那天要是沒有被找到,第二天我們就沒水了,這是最要命的。
記者:晚上睡得著覺嗎?
劉洪坤:我還好。但米成福不行,他一躺下胸口就疼喘不過氣來。每天他都睡不了多久。6月1日,我被送到這里,這么好的條件,我晚上12時多睡的,凌晨3時多就醒了。每天都是這樣。我腿傷了,他的胸口和脖子也有傷,我們兩個人約好了,再疼也不許叫出聲,叫出聲的話,就會吵到另一個人。后來疼得沒辦法,就只好在床上打滾。
記者:那個時候最擔心的是什么?
劉洪坤:下雨,房子漏雨。
記者:這些天里,你和米成福都聊些什么呢?會不會吵架?
劉洪坤:剛開始還聊,后來就不聊了。我們都在一起工作好久了,都熟悉。聊家里,聊外面的事,只能讓心里更難受。后來幾天,我們就不怎么說話了。我那個時候最想的一件事,就是趕緊把腿養(yǎng)好了,好走出去。我這個人,連著走兩天都沒關系的。我倆才不會吵架,就是你幫助我,我?guī)椭恪N覀z一天到晚就想著做東西吃,好保存體力撐下去。我腿不能動,走來走去拿東西的事情就交給他(米成福),我坐在地上切菜、割臘肉。他胸口痛,我就讓他大部分時間躺著別動,我也不怎么動。我脾氣可好,這么多年給礦老板打工,從來也沒和人吵過架。我的原則就是坐下來好好談。
記者:兩個人被困在一起,不說話會不會很悶受不了?
劉洪坤:不怕,我們還有12日那天的報紙,還有《知音》雜志。我每天就看看雜志,看了20天還沒看完,有的故事看完一遍再看一遍。但有些我是絕對不看的,就是寫販毒、殺人了被判死刑的人的事,我絕對不看,我覺得自己就像被判了死刑一樣的。
記者:肯定想家吧?你的家人這些天都急壞了。
劉洪坤:你說想不想家里,肯定想,但那個時候,不知道外面什么樣,想的話更難受。我不擔心兒子,我兒子18歲了,在成都打工,騎車到我住的這個醫(yī)院就14分鐘。我知道他在成都,離得遠,肯定沒事。
記者:20天來,有沒有想放棄的時候?
劉洪坤:沒有,我們肯定能出去。獲救的那天,我倆本來都打算走出去了。礦里沒水了,要找到水必須得走到很遠的一個地方去。但肯定能走出去,附近的山路我全都熟。而且,連著好多天,天上都有飛機,直線距離只有500米遠,但我們被樹擋住了,找了件紅色衣服使勁揮,他們也看不見。但肯定有能看見的一天。
【獲救】
4名特種兵陪伴一夜
飛機上想喝多少水都行
記者:還記得看到救兵時候的情景嗎?你當時問的第一個問題是什么?
劉洪坤:記得,哪能忘得了。31日中午,迷迷糊糊聽見屋外似乎有聲音。有人叫“老鄉(xiāng)……”米成福跑出去看到了他們。當時我就想,他們是不是來救我們的呢?后來就問他們外面的情況,才知道情況那么嚴重,好多房子都倒了,好多人都死了。
記者:31日下來救你們的解放軍后來陪著你們住了一夜,是嗎?
劉洪坤:嗯,當時天氣不好,飛機降落幾次都沒成功,當時有6個解放軍(記者注:實際上為4人)。我們就問他們外面的事,他們跟我們說:“老鄉(xiāng),我們是來救你們的。”晚上,他們不肯住進房子,就在外面露營,還有人站崗值班。他們一到了就開始找信號,他們是帶了衛(wèi)星電話的。他們也不吃我們的食物,給他們遞煙,他們也不要。(記者:你還有煙抽?)是,生活區(qū)里還有幾包,有時候兩天抽一包,傷痛的時候就少抽點。第二天,飛機又來了,降落了幾次沒成功,后來終于成功了。到了飛機上,想喝多少水就喝多少。
記者:那些14日走出來的人比你們要“辛苦”,他們走了整整6天才獲救。
劉洪坤:可不是。他們19時才得救,也是被飛機救起來的。走了好幾天呢。我都是昨天(指6月1日)才知道的。外面的情況好慘,我們家在綿竹金花鎮(zhèn),這次受災很嚴重,死了好多人。家里面的房子也倒了幾間,現(xiàn)在根本沒法住人。鄉(xiāng)政府的房屋都倒了,還有醫(yī)院、銀行、學校。一個小孩,比我兒子小兩個月,在東汽中學上學,結果死了。
【將來】
妻子不讓上礦
急著養(yǎng)好腿傷養(yǎng)家糊口
記者:現(xiàn)在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呢?
劉洪坤:趕緊養(yǎng)好傷,好養(yǎng)家糊口。(拆下石膏,準備做核磁共振的時候,劉洪坤敲敲自己的小腿,嘟囔著“應該快好了”。)
記者:好像你的老婆不讓你再上礦了,你怎么辦啊?
劉洪坤:(小聲說)我今年種了10畝黃連呢。
劉洪坤的弟弟在哥哥被救出來之后,結束了尋找,和朋友們一起喝酒慶祝,結果把車子搞壞了。當哥哥的劉洪坤憨憨地跟弟弟說:“你就說以茶代酒。”劉洪坤的妻子不讓老劉上礦了,對于她來說,丈夫平安才是天。劉洪坤的兒子18歲,現(xiàn)在成都打工。
那個記載著被困20天的煙盒已經被劉洪坤不小心弄丟了。看似平常的記錄,卻是劉洪坤求生欲望最直接的表達。
工友通報被困消息
美洲豹懸停救傷員
正是14日離開突圍的工友通報了劉洪坤和米成福被困的消息。19日,工長鄔明清帶領的工友隊伍獲救,隨即報告了劉洪坤和米成福被困的消息。
5月31日9時33分,4名特種兵帶上干糧、衛(wèi)星電話、定位儀器、對控聯(lián)系電臺、登山設備,搭乘香港特區(qū)政府飛行服務隊“超級美洲豹”直升機前往磷礦工地。下午1時許,特種兵戰(zhàn)士通過衛(wèi)星電話報告:兩名礦工找到,并且活著!戰(zhàn)士們要輪流背著他們往山下走。雖然直升機能夠到達的位置與工棚的垂直距離只有700多米,但是卻要翻越4座山頭。超級美洲豹直升機再次起飛。不過,山谷氣流紊亂,云層過厚,還有零星小雨,能見度低,直升機不得不返航。后來,劉洪坤有些支撐不住。指揮部再次決定派出S76直升機,但云層過厚,無法看清前方航線,最后不得不再次返航。4名特種兵陪伴劉洪坤和米成福在工棚呆了一夜。
6月1日上午8時23分,香港飛行服務隊直升機再次起飛,前往四川綿竹市清平鄉(xiāng)山區(qū)。香港政府飛行服務隊機長鄧成東判斷,直升機懸停在離地面40米處。在螺旋槳的作用下,有些東西往上飛。如果有東西擊中螺旋槳,“我們也會變成被救對象”。懸停狀態(tài)下,救援隊隊員利用懸索下到地面,將2名傷員護送上直升機。整個過程25分鐘。
截至昨日,香港特區(qū)政府飛行服務隊在汶川大地震救災中憑借先進設備、高超技藝和過人膽量,共搜救出受災群眾96人,同時空投了大量救災物資和空降士兵。
香港特區(qū)政府飛行服務隊
香港特區(qū)政府飛行服務隊是香港特別行政區(qū)政府的一個部門,其前身是皇家香港輔助空軍,于1993年4月1日開始投入服務。
目前,整個機隊共有九架飛機,其中三架是歐洲直升機公司的AS332 (超級美洲豹L2) 直升機。
此次前往災區(qū)救援的正是鼎鼎大名的美洲豹直升機。
這種由歐洲直升機公司生產的AS332型直升機,主要用于長程和近岸搜救行動,機上裝有駕駛艙綜合顯示屏、自動導航裝置和進場懸停系統(tǒng),配合額外載油能力,有利于執(zhí)行長距離搜救任務。另一方面,超級美洲豹L2直升機寬敞的座艙不但能夠容納6張?zhí)Т玻鼮閭≌咴O有一個舒適的醫(yī)療平臺,旁邊放置了多種新式醫(yī)療器材,讓傷病者在運送途中即時獲得治療。
記者手記:
奇跡只給有準備的人
劉洪坤的生還是個奇跡,偶然中也有必然。礦區(qū)常備的食物和生活用品,在最關鍵的時候發(fā)揮了最關鍵的作用。劉洪坤說,他甚至還找到了一瓶“瀉立停”,雖然是開過封的,但在他喝了不干凈的水鬧肚子的時候,一片藥就救了他的命。你可以說,劉洪坤的生還太過偶然,有誰能保證在災難來臨的時候找到這樣一處庇護所?然而,偶然中的必然才是我們需要關心的。沒有庇護所,一個小小的應急包也可以救命;受了傷而不放棄,用簡單的木板和布條包扎;找不到水源可以接雨水,但一定要煮開才可以飲用;相信自己一定能出去,而且可以憑自己的力量就可以走出去,或者相信同伴、相信政府,都會在生死之間給人以堅強的信念。
和劉洪坤聊天,很輕松,他總是在笑,也總是把自己的生還輕描淡寫。聊得多了,才能從他的片言只語中了解到那20天的艱難和掙扎。讓一個有著二十多年打鉆采礦經驗的中年男人痛得打滾,那種痛一定很難忍受,然而他和同伴堅持絕不叫出聲。
劉洪坤說他想家,但不愿意想,想了會更難受,因為沒有出去。但家對他實在太重要。在生死之間,他想到妻子和兒子,并相信兒子在百公里外安然無恙。被救之后,他唯一的心愿就是盡快養(yǎng)好傷好掙錢養(yǎng)家。
奇跡只給那些有準備的人,并且有情感牽絆并堅持活下去的人。
(來源:廣州日報) 編輯:陳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