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聯合國和國內的制約力量,使得美國無法盡興地進行單邊主義演出的,還有一個重要的因素——歐洲。正如塞繆爾·亨廷頓所言,沒有一種強勢能永遠持久,在不遠的將來,有可能出現兩個超級大國的新的兩極世界。但前提是,歐洲必須在政治上團結一致,擴大軍事潛力,如此才能成為美國的一個勁敵。1
大歐洲:一夢三百年
2003年6月20日,歐盟憲法草案正式公布,這意味著歐洲統一之路正在走向一個實質性的階段,在做了近三百年的統一夢之后,“落地”近十年的“大歐洲”開始進入了“長身體”的重要時期。
盡管歐盟僅是一個未滿“十歲”的“孩子”,但他在母體中的孕育卻已有三百年之久,早在兩三百年前,康德、盧梭、圣西門等思想家就曾先后提出過歐洲統一的理念,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這一思想才在實踐中得以發展。
第二次世界大戰給許多歐洲國家造成的損失是巨大的。雖然法國和英國是戰勝國,但這次戰爭使它們的大傷元氣,而德國和意大利這兩個戰敗國,也為這次戰爭付出了昂貴的代價,這些國家都急需得到美國的幫助。盡管一開始美國人也擔心歐洲會形成一個“集團”,但他們認為,隨著競爭力的增強,一個一體化的歐洲將會越來越贊同全球自由貿易的,1947年馬歇爾計劃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產生的。自那之后,大量的美國官方和私人投資接踵而至,為歐洲的經濟轉型提供了財政上的支持。
在美國的幫助下,法國、德國等一些歐洲國家的經濟很快走出了低谷,而它們的“歐洲統一之夢”則開始從理論走向現實。二戰后,一場風起云涌的歐洲統一的論戰應運而生,有的人認為新的歐洲國家體系應該是“超國家的”,應該取消民族國家的主權;而有的人還是認為它應該是邦聯制的,應該提升原有國家的地位,加強其主權。盡管有爭論,但所有歐洲人都堅持認為,他們的國家相互之間再也不能開戰了,大家應該積極地進行合作,實現共同的經濟繁榮,應該統一各國對世界其他國家的立場和態度。但爭論并沒有影響建設,50年代中后期,一個圍繞歐洲共同體所組建的新的歐洲國家體系開始形成。1957年3月25日, 法國、西德、意大利、荷蘭、比利時和盧森堡6國的政府首腦和外長在羅馬簽署《歐洲經濟共同體條約》和《歐洲原子能共同體條約》,后來人們把這兩個條約統稱為《羅馬條約》。同年,6國議會先后批準了《羅馬條約》,條約于1958年1月1日正式生效,這標志著歐洲經濟共同體正式成立,而歐洲共同體的誕生正是各國探索擺脫強權政治的結果。
在經歷了漫長的磨合和等待之后,1991年12月11日,歐共體馬斯特里赫特首腦會議通過了以建立歐洲經濟貨幣聯盟和歐洲政治聯盟為目標的《歐洲聯盟條約》(通稱《馬斯特里赫特條約》,簡稱“馬約”)。1993年11月1日“馬約”生效,歐洲聯盟成立,標志著歐共體從經濟實體向經濟政治實體過渡,它表明歐共體將朝著一個經濟、政治、外交和安全等多種職能兼備的聯合體方向發展。因此,《馬斯特里赫特條約》在歐洲一體化進程中具有里程碑的意義。
1995年,奧地利、瑞典和芬蘭加入歐盟,歐盟成員國擴大到15個。2002年3月歐元按計劃成功取代了歐元區12個成員國的貨幣,同年11月18日, 歐盟15國外長會議決定邀請塞浦路斯、匈牙利、捷克、愛沙尼亞、拉脫維亞、立陶宛、馬耳他、波蘭、斯洛伐克和斯洛文尼亞10個中東歐國家入盟,歐盟實現了大“擴軍”。
2004年5月1日,新成員國將正式加入歐盟,屆時東西歐將結束戰后的分歧,在歷經5次擴大(1973年、1981年、1986年、1995年和2004年)后,歐盟將歷史性地擁有25個成員國,這意味著歐盟將成為擁有4.5億人口的龐大聯合體,所有這些國家目前的國民生產總值之和為9萬多億美元,接近美國的國民生產總值。無論是政治上,還是經濟上,歐盟都將成為美國不可小視的一大力量。盡管歐盟擴大的前景仍然具有難以駕馭的不確定性,但其積極因素還是不容忽視的。
首先,就貿易而言,新成員國入盟后將意味著更大的市場的開放。歐盟擴大后,原先沒有放開的如農產品、汽車和金融服務等領域將完全放開,盡管貿易自由化在短期內會給新成員國的市場造成一定沖擊,但從中短期來看,新成員國的國民生產總值會因與歐盟的貿易自由化而增加1.5%到8%。
投資增加對歐盟新成員國的意義也顯得十分重大。新成員國有較高的勞動力素質、較低的工資水平,加之相近的歷史文化和相鄰的地理位置,必將吸引來大量來自歐盟國家的投資,這些外國直接投資不僅會彌補新成員國的赤字,也有助于調整其經濟結構并創造新的就業機會。
其次,歐盟擴大將增加數以千萬計的文化上相容、富有活力、勤勉且價格低廉的勞動力,大量的新移民將彌補歐盟勞動力市場的短缺現象,進而支持歐盟的經濟發展。不僅如此,更多具有不同文化背景、意識形態的人口的融入,也有助于遏制歐盟在過去幾年里出現的極右傾向,如果土耳其、阿爾巴尼亞這樣一些國家能夠加入歐盟,歐盟就會在真正意義上建立一個超越民族和宗教的多元社會,這個寬容的歐洲將是異常強大的。
政治上的收益也將十分“豐厚”。如果新歐盟能夠穩定自身的經濟,制定出一種決策上前后一貫、政治上協調一致的機制,它也將成為國際事務中的一大力量:從地理上,歐盟將擴大到俄羅斯和前蘇聯的邊境,如果土耳其加入,歐盟還將擴大到中東的中心地帶;在聯合國,歐盟將擁有25張選票,其中包括2個常任理事國(英國和法國)。而一旦俄羅斯更加靠近甚至加入歐盟,歐盟將不僅在安理會的最后決策中占據上風,而且將把“疆域”擴大到中國和日本邊境,這個世界的力量對比將發生微妙的變化。
美歐:越行越遠?
歐盟的壯大正在成為美國的一件“心事”,而日益加深的美歐分歧也正在成為歐盟擴大后需要面對的重大挑戰。在“大西洋變得越來越寬了”的論調為越來越多的人所接受時,歐洲改革中心的丹尼爾·基奧恩卻“無法想象歐盟和美國這兩大集團對打的局面”,在他看來,“歐盟沒有試圖采取不同于美國的立場,但它也明白,沒有美國的同意,其實什么事也辦不成。”歐盟和美國也許會發生外交爭執,但一些歐洲人也還是承認,“最好是與美國合作而不是和它唱反調。”
不過,現實確實令歐洲人感到尷尬。自1991年以來,美國與其歐洲盟國的實力差距在日益擴大,到了2003年,這個差距已經變得非常之大,結果使得歐洲盟國在美國心目中地位急劇下降。隨著反恐戰爭的深入和擴大,軍事實力成了美國評價歐洲的最重要的甚至是唯一的尺度,大西洋兩岸爭議的主題則徹底縮小為歐美雙方軍隊的技術差距問題。正如歐洲學者所說的,由于美國過分熱衷于武力解決問題,并且在戰略上反復強調,結果得出歐洲不堪大用的結論,這反過來又強化了美國的單邊主義選擇。在美國人看來,盟國部隊效率低下,難以有效地與美軍并肩作戰。從某種意義上說,美國的單邊主義既源于國內的一些因素,也源于華盛頓的許多人幻想破滅后的看法——其他人不準備與美國分擔世界秩序的重擔。1
更令歐洲人難以接受的是,2002年2月,沃爾福威茨宣布,“(從此以后)使命將決定聯盟;聯盟絕不能決定使命”,從而徹底改變了原有的大西洋兩岸的軍事關系和心理關系。而從大西洋兩岸的外交接觸的數量和質量看,都顯示出急劇下降的態勢:在上個世紀90年代,美國的國務卿幾乎平均每月出訪一次歐洲,而鮑威爾在2001年僅到過歐洲6次,2002年只到過歐洲3次。與此同時,新保守主義者羅伯特.卡根的“美國人來自火星,歐洲人來自金星”的說法卻開始深入越來越多美國人之心。
不僅如此,大西洋兩岸對軍事實力的作用以及與此相關的價值觀念也有著不同的看法,而且距離越來越遠。在“反塔”戰爭勝利的鼓舞下,美國人越發強調要同強者而不是弱者對話,對自己的行動能力也越發自負起來,而歐洲人則堅持要同秩序對話,反對武力,提倡和平解決國際爭端;美國人考慮的是開始并贏得戰爭,而歐洲人則熱衷于討論如何結束戰爭,緩解緊張局勢。這使得美歐在伊拉克問題上和巴以問題上沖突不斷,同盟關系受到嚴重挑戰。美國著名專欄作家托馬斯.弗里德曼更是悲觀地認為,承認美國與法國之間出現戰爭的時刻已經到來。在他看來,“法國不僅是惹人討厭的盟友,不僅是疑心重的對手。法國正在變成我們的敵人”。1
大西洋兩岸的文化裂痕也在不斷加深。無論是在軍事實力的重要性、使用武力的態度和前提,維護國際秩序的方式(對話還是強權)、對國際法和國際組織的尊重方面,還是在具體的環境、人權(特別是對待戰俘)、巴以沖突、“邪惡軸心國”、如何打擊恐怖主義等方面,美國與歐洲都存在著巨大的分歧,而且許多分歧都有加劇的趨勢。
來自五角大樓的“老歐洲”、“新歐洲”提法也使法德等國感到憤懣。在伊拉克戰爭爆發前,美國國防部長拉姆斯菲爾德根據反對美國政策和支持美國政策的歐洲國家的不同態度,將歐洲劃分為“老歐洲”和“新歐洲”,并把德國與利比亞和古巴相提并論,說這些國家“表示它們不會提供任何幫助”。對此,沃勒斯坦批評道,拉姆斯菲爾德關于“老歐洲”如何孤立的所有大話都證明是沒有根據的。歐洲,包括東歐在內,沒有一個國家的民意測驗不是反對美國立場的。比起受到包圍和限制的薩達姆,提出先發制人戰爭和單方進行此類戰爭的美國被認為是一個遠為重大的危險。“歐洲并不反美,但它肯定反布什。”2
而從根本上說,蘇聯的解體才是美歐關系疏離的“罪魁禍首”。從美國控制其盟國的觀點來看,蘇聯解體是一場災難。它撤掉了美國領導地位的主要依據。現在,西歐還要害怕何人?美國試圖尋找一個蘇聯的替代品以便給歐洲一個忠誠追隨美國領導的理由。基本上,美國提出的是“北方”反對“南方”的階級利益——美國和西歐在全球秩序、新自由主義全球化、以及對“南方”國家實行軍事遏制(即繼續和加緊要求核不擴散)擁有共同利益。這些的確是共同利益,但沒有一項具有往日蘇聯軍事威脅那樣的緊迫性。3西歐國家甚至感到,它對一些問題的解決方式至少與華盛頓一樣高明和管用,他們沒有理由對美國惟命是從。
即便是在歐盟擴大和北約東擴的問題上,歐洲對美國也心存疑慮。布什總統自上臺以來,就多次提出要加快“擴大”步伐,并要求歐盟和北約能夠盡可能多地接納東歐的前社會主義國家,從而“統一歐洲大陸”,在他的藍圖上,甚至還有中亞和高加索國家的名字。這引起了一些歐洲人的懷疑,他們認為華盛頓如此賣力地讓歐洲擴大或許別有用心,因為歐洲變得越大,它的運轉就越不協調,內部的關系可能就會越發復雜和多變,這將使得美國更有機會對一個松散的歐洲吆五喝六。基于這種認識,布什賣力地游說歐盟允許土耳其入盟顯得十分可疑,這使土耳其看上去更像是美國送給歐洲的特洛伊木馬。
事實上,許多新近應邀入盟的國家——尤其是波蘭,還有捷克——也將使歐盟內部的對美態度出現嚴重分化。一名德國官員說,這些中東歐國家本質上是親美的,它們的加入還意味著歐盟讓自身及其不斷發展的外交和安全政策以反美為導向的努力結束了。德國聯邦議院外交政策發言人弗里德貝特·普夫呂格爾更是直截了當地說,“中東歐國家會設法增強美國的影響力,它們對美國的依賴比對歐洲要重”。基于同樣的考慮,北約由19國擴大到26國也擴大了美國的影響,即將正式加入北約的羅馬尼亞、保加利亞和波羅的海三國等國都是非常親美的,它們的進入實際上使得美國在北約更具號召力。
歐洲人越發意識到,美國支持歐洲一體化是以美國在大西洋聯盟中占據主導地位為條件的。不管嘴上怎么說,美國永遠都不希望西歐與其平起平坐,因為這樣歐洲就可能會運用其自主權來抵制美國的利益。所以,華盛頓設法阻止歐盟在政治上統一并擁有自己的軍事力量不足為奇。1而這種暗中角力已持續了許多年,只是在“9·11”后特別是在伊拉克戰爭后才更明顯地表現出來。正如一位法國高級官員所言:“伊拉克戰爭并未在美法間制造分歧,只不過是揭露了掩蓋了多年、在蘇聯解體后有所加深的美法分歧。”2在美國取得戰場的勝利的同時,也打開了盛有大西洋分歧的“潘多拉的盒子”。
美歐之間的長期角力看上去已難以避免,而在這個角力的過程中,俄羅斯是個關鍵性因素。在俄羅斯不再被視為最大的軍事威脅后,美歐都在嘗試著與這個昔日的敵人和平共處甚至攜手前行。盡管俄羅斯與美國在過去一年里出現了短暫的蜜月狀態,但本質上的沖突很快就表現了出來,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歐盟與俄羅斯的關系雖然升溫很慢,但由于地緣政治和經濟的聯結,出于歷史和文化上的親近,歐盟與俄羅斯關系的發展后勁顯然是美俄關系所難以比擬的。
在努力爭取俄羅斯的同時,歐盟內部的抗衡美國的呼聲也日漸強烈起來。長期以來,似乎只有法國一再提議利用歐盟同美國抗衡,而在伊拉克戰爭后,歐洲各國都接近同意法國的觀點了。就連英國首相托尼·布萊爾也說,歐洲應當是美國的一個合作伙伴而不是仆從或者競爭對手。這被視為一種溫和的批評。
時間的推移也影響到美歐關系的走向。隨著與美國有著復雜和深厚感情的人們逐漸退出歷史舞臺,新一代人開始越來越大地影響到歐洲的未來。盡管建立歐盟的初始理由現在已不能在青年中有什么反響,但青年人會認為,為了使歐洲在世界舞臺上能讓人們聽到它的聲音,利用歐盟是有好處的,而美國人的傲慢態度在具有歷史榮譽感和現代個性特征的年輕人看來,是非常難以接受的。
美歐關系已引起一些美國人的憂慮。美國地緣政治學家查理.A.庫普錢提醒說,“(美國的新保守派)看到了歐洲的弱點,但并沒有看到歐洲的力量。在世界上,歐洲現在是唯一有力量影響國際體系的發展方向的另一個地區。”在他看來,世界上的許多問題(不管是大問題還是小問題)只有在歐洲和美國共同努力下才能得到解決,如果美國和歐洲在政治上發生分歧,那就會表現為北約和聯合國的陷入癱瘓,可能還會表現為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的陷入癱瘓,這些都將是致命的威脅。
鷹派打起“分裂歐洲”牌
2003年7月16日,美國《紐約時報》發表文章指出,美國希望羅馬尼亞能夠成為它在軍事上的新“同志”,并特別提到,波蘭、羅馬尼亞、保加利亞、捷克、馬其頓和阿爾巴尼亞在倒薩問題上,表現與法國和德國形成了鮮明對比。盡管戰爭已經過去,但美國領導的伊拉克戰爭卻在事實上導致了歐盟歷史上最嚴重的分裂,以英國、西班牙為首的多個歐盟國家支持美國,而以法國、德國為代表的幾個歐盟國家卻極力反對戰爭,隨著伊拉克戰事的完結,美國與法德等國的矛盾看上去已經無法避免,而歐盟內部也已呈現令人不安的分裂征兆。
戰爭的結束顯然并沒有使美國人忘卻法國和德國這兩個昔日的盟友下過的“腳拌”。一些美國人感到,他們被一個他們從上小學起就知道是美國的第一盟國的國家拋棄甚至背叛了,多數美國人認為,這并不是法國一貫不信任力量壟斷立場的表現,而是對美國領袖地位的表示不滿和反對。無庸諱言,大西洋兩岸之間特別是美國和法德之間存在著深刻的信任危機,從政治上來說,解決信任危機是十分困難的,在伊拉克戰爭問題上,美法兩國政府都覺得對方是在騙自己。
有觀察家稱,以法國和德國為首的一些歐盟國家本想利用這場戰爭來擺脫美國對它們的控制,以此提高它們在國際上的地位,其結果是它們在國際外交舞臺上的地位日益受到排斥,卻把英國推到了歐洲建設的中心。英國之所以能有此地位,是因為它如今成了大西洋兩岸唯一的中間人,歐盟官員安東尼·卡里一針見血地指出,“美國愿意在英法德三國發生分裂時介入,支持其中一方并促進分裂。”有了英國這個“代理人”,歐洲就不再是完整的了,它的力量也難以充分展示。
盡管二戰結束了半個多世紀,但美國的政策制定者并沒有忘記美國為什么要在1917年和1941年參戰。1945年后,他們在幫助西歐重建時——推動其經濟和政治一體化——也認識到了自己能是在創造一個最終會把自己毀掉的弗蘭肯斯坦怪物。華盛頓最不希望做的就是推動一支可能會成為其潛在對手的獨立力量的崛起。正如當時的美國國務卿艾奇遜所說的,美國人希望阻止歐洲成為第三支力量或者是反對力量。1
而伊拉克戰爭更是使美國意識到,統一的歐洲并不符合美國的利益,將“舊歐洲”同“新歐洲”區別開來更有助于美國實現目標。對強大而統一的歐洲的敵意在拉姆斯菲爾德的五角大樓和政府新保守派之中表現得更為突出,他們明確表示把歐洲各國看作需要分別應付的獨立國家,而不是一個統一的集團。如果這種轉變成為美國官方政策,它可能標志著戰后處理大西洋兩岸事務的方式發生急劇變化。
從這個角度看,華盛頓設法阻止歐盟在政治上實現統一并擁有自己的軍事力量就不足為奇了。很顯然,華盛頓正在設法破壞歐盟創建一支獨立于北約之外的軍事力量的計劃。它鼓勵北約和歐盟東擴,以期通過來自中東歐的新成員國抑制法德企圖挑戰美國霸權的渴望。布什政府耍的是分而治之的把戲以阻止歐洲達成共識。2對美國來說,最佳的圖景是歐洲以多種聲音說話,這些聲音越嘈雜,美國的回旋余地就越大。
對美國來說,在歐洲它更愿意扶植一些中小國家,使這些國家能夠融入到歐盟當中,以此削弱法國和德國在歐盟當中的作用。在對伊拉克的戰爭中,由于波蘭的“出色的表現”,使五角大樓提出由波蘭領導伊拉克三個區之一的軍事行動,一些歐洲人認為,該提議獎勵明年即將加入歐盟的波蘭支持戰爭的立場,同時冷落更具有軍事實力和經驗的德法等國,是又一次分裂歐洲的企圖。但白宮顯然并不理會這種抱怨,在戰后的歐洲之行,布什對波蘭表現出特別的垂青,而美國大肆渲染波蘭的貢獻和美波的聯盟關系,可謂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積極呼應美國的不止波蘭一國。相當一些中歐和東歐國家,一心盼望著美國取得大西洋關系和歐洲事務的主導權,他們擔心,歐盟的擴大會導致法國和德國這兩個大國的指導力增強,并導致中央集權化。中歐和東歐國家與歐盟內的民主小國一樣,也希望徹底實施民主主義,在它們的心目中,只有美國才能維護它們的利益。
未來的歐盟成員國們并不掩飾自己對美國關系的看重。為了加強自己的國際地位,美國正努力在歐洲擴大同盟,美國的這種努力將取得成效,它將同14個在伊拉克戰爭中提供過支持的國家建立聯盟,它將同前蘇聯的鄰國以及意大利和西班牙建立聯盟。五角大樓的如意算盤是,歐洲的內部分歧能夠控制在對美國有利的限度之內,美國能夠在不破壞歐洲團結和穩定的前提下利用這種制衡來強化它在世界包括歐洲的領袖地位。但問題是,拉姆斯菲爾德所提出的“新歐洲”并非由親美國家組成的鐵板一塊的集團,而是一群有著不同計劃且情況迥異的國家,它們之間矛盾重重,不大可能結成長期聯盟,3而且它們在很多地方都有求于所謂的“老歐洲”。
在另一邊,法德也并非是鐵板一塊。雖然德國和法國一樣,在對伊拉克開戰前反戰的態度十分強硬,但這不能說明,它一定會像法國那樣與美國對著干。德國外交政策協會歐美關系專家伯恩哈德·邁解釋說:“現在美國人更容易向德國讓步,因為德國在安理會沒有否決權,在國際舞臺上的分量不如法國,但是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柏林在表面上做得沒有巴黎那么過分 。”1因此,從2003年3月20日開始,德國就對美國采取了一種有保留的和解態度,以此維持同美國的友誼。德國總理施羅德的想法是,既要同美國實現“關系正常化”,同時還不能讓法國覺得難以接受。盡管施羅德并沒有明確闡述德國的新政策,但德國奉行的實際上是一種“兩不政策”:既不像英國那樣做美國的跟班,也不像法國那樣吵鬧著要建立“強大的歐洲”以便同美國抗衡。
而在美國看來,德國至少是“部分可爭取的”。相比較而言,美法之間的對抗是在雙方經過多年的較小規模的爭爭吵吵之后發生的,而美德關系則比較密切,問題也較少,緩和的難度要小很多。
但即便是對法國,美國也采取了懷柔政策。雖然戰后美國揚言要對法國的反戰立場給予報復,但他們并沒有那么做。華盛頓出于自身利益考慮,很清楚他們在許多方面是需要法國幫助的——主要是在國際反恐斗爭和防止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擴散等領域。與此同時,由于經濟全球化和法國在歐盟中發揮著核心作用,美國對法國的經濟報復將很難得到實施。
不過,美國的鷹派未必會就此罷休。據悉,屬于新保守派的好幾位美國戰略家已經著手提出一些方案,旨在摧毀一個尚未建立起來的強大歐洲,他們的做法主要是鼓吹建立一個廣泛的自由貿易區,接納那些退出歐盟或者不愿加入歐盟的國家,并且根據所要履行的使命結成一些聯盟。2
看來,布什政府真的是在改變歐洲戰略,在某種程度上,美國對波蘭等歐盟和北約新成員國的興趣比對法德及其它老牌西方國家的興趣還要濃厚。可以預見的是,在今后一段時期,美國將會利用波蘭、羅馬尼亞等國去分裂歐盟,削弱法德特別是法國的影響力,在一定程度上減緩歐盟強大的步伐。
中東歐國家面臨選擇
在歐盟和美國面前,中東歐國家也面臨著重要的傾向性選擇。從經濟意義上說,歐盟擴大受益最大的應屬中東歐國家,著東歐國家與歐盟的經濟關系已成為不可或缺的關系。如今,歐盟已經成為東歐國家主要的貿易伙伴和外資來源,對中東歐國家來說,入盟就意味著可以進一步擴大出口、吸引外資,并能夠享受大量的財政補貼,同時有助于建立有競爭力的開放市場經濟體制,這也是它們急切渴望加入歐盟的主要原因。事實上,此前由于即將成為歐盟成員,中東歐國家已吸引到了數十億美元的外資,而加入歐盟將有助于這一地區保持穩定和吸引更多的投資者,從而刺激和保持經濟的長久發展。
但在政治上,這些國家卻面臨著考驗。在伊拉克戰爭前后,一些中東歐國家與美國而不是法德等國站在了一起,這也使得歐盟面臨著被分裂的危險。不過,在法德主導的歐洲大陸,這些中東歐國家最終會明白它們的利益畢竟在歐洲,要想實現現代化,增強國力,還得靠歐盟,畢竟它們這些國家70%的對外貿易是與歐盟國家進行的,也只有在統一的歐洲大環境下,它們才能得到發展。
盡管如此,由于美國的影響以及這些國家自身的考慮,爭議和分歧還會長期存在。在歐盟憲法草案中,以常設歐洲理事會主席制取代了現行的半年輪值主席國制度,這引起了很大的爭議,一些小國擔心大國權力過多,擔心會“人微言輕”。而在設立歐盟外長的問題上,一些中東歐國家也擔心外交和國防的主權會受到侵消,并懷疑那么多主權國家是否真的能發出“一個聲音”。此外,在預算資金分配上,新成員國也有不滿,因為15個老成員國利用其強大實力將90%以上的預算資金揣進了自己腰包。
但無論如何,歐盟憲法草案提出的意義都是十分巨大的,正像法國前總統、歐盟制憲籌委會主席德斯坦所說的那樣,“這還不是一個完美的文本,但能拿出這個文體,已經超出我的預期。”歐盟委員會負責組織的委員巴爾尼埃激動地表示,歷史上曾經兵戎相見的國家如今“首次和平、民主地產生了一部憲法草案”。而在不遠處,似乎就站立著一個成熟的大歐洲,強大、自信、繁榮而健康,中東歐國家未必真的會如美國所愿游離于這個進程之外。
不徹底的一體化意味著不完整的力量。歐盟的一個顯而易見的缺陷是:在成員國保留控制權的政策領域里,它的決策過程以慢著稱。值得注意的是,正是在歐盟委員會能夠充當一個超國家權力機構的領域里(在反托拉斯和共同貿易政策這樣一個令人遺憾的較小范圍內),歐盟才擁有巨大的國際影響力,才被視為一個真正的重要角色。然而在外交和安全問題上,處于支配地位的是歐洲議會而不是歐盟委員會。從本質上講,這意味著每個成員國的政府不但保留了在原則上同意某項決議的權力,而且保留了對每一步執行工作的表決權。1為了去除這個缺陷,歐盟必須進一步加強一體化程度,加強決策和行動的效率,在這個過程中,中東歐國家的自然融入顯得非常重要。
從某種程度上說,中東歐國家在加入歐盟后的立場選擇及與原有成員國的關系調整,將會影響到歐盟的凝聚力和美歐關系的走向,而法德等國也將更加面臨更多的外交挑戰:在與美國對話之前,必須用心協調好歐盟內部的立場,在保護中東歐國家和其它小國的利益方面做出更多的努力。
美歐仍相互需要
雖然歐洲和美國在文化領域有很大的分歧,但是從某些方面看,目前的歐洲和美國非常相似。從歷史的角度來看,法國和美國尤其相像:有著相同的語言和相近的文化背景,自己的國家都被賦予獨特的使命,有非常強烈的愛國情緒,而且他們都認為自己的生活方式是最好的。法國一家調查機構負責人史蒂芬·羅茲斯稱,“法國其實也希望將自己的價值觀帶給全世界的國家,就像美國現在所做的一樣。但是法國也看到了美國利用自己的超級強權,并沒有為全世界的利益造福,而是只給自己國家帶來利益。”問題的關鍵是,隨著美國作為惟一超級大國的地位日益穩固,它為了實現自己的國家利益,有時候會損害其他國家甚至犧牲盟友的利益,而這是有著強烈自尊心和自我意識的歐洲人特別是法國人所無法接受的。
事實上,美歐雙方之間商業合作的程度、進行文化交流和工作的人數、迪尼斯大眾文化的傳播等等,都比以前更加頻繁和廣闊。這種文化的交換十分微妙:盡管雙方都在互相影響,但是美國影響的力度和范圍更大更廣,歐洲方面多少感到一些壓抑和不安,這種心理也使得在歐洲的許多地區,美國既受歡迎又被謾罵,這種充滿矛盾的色彩非常鮮明。應該說,盡管美歐雙方內部有分歧,但是彼此的關系卻是建立在經濟、文化、政治等相互依存的基礎上的,有著共同的意識形態和相似的文化背景的雙方,如果能夠最大限度地擴大它們的共同影響,未必不會未必不會在一定程度再現昔日的“甜蜜歲月”。
而在兩者的關系上。歐洲似乎比美國更需要對方。大西洋兩岸之間的力量失衡是從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開始的。一戰對于歐洲力量和信心而言是一個致命打擊,而二戰則幾乎摧毀了歐洲大國作為全球強國的力量,此后,歐洲強國的觸角已無法再延伸到歐洲大陸之外了。在冷戰初期,西歐國家的力量太弱小,以至于無法維持足夠的軍事力量,美國的軍隊向它們提供了保護。在冷戰后期,歐洲人更加依賴于美國的軍事保證,以至于它們開始“放手地聽命于”山姆大叔并完全忽略了自身的防御能力,2這種情況在相當一段時間里不會有根本的好轉。如果真的像歐元之父羅伯特.蒙代爾所設想的那樣,最終有50個國家加入歐盟——甚至包括一些北非國家——并將歐元作為它們的本國貨幣,那么保衛這些擴大了的邊界的將是美國而不是歐洲。
我們看到,盡管伊拉克戰爭使美歐之間出現了很大分歧,但沒過多久,法國和德國領導人就意識到,只有與美國密切合作并能發出一個協調一致的信息,才能保持歐洲在華盛頓的影響。在經過一系列斗爭和試探之后,美歐雙方日益明確的是:沒有美國,這個世界難以成就大事,但是美國單槍匹馬也辦不成事,盡管美歐之間還有很大的分歧,但是對雙方來說,相互需求仍是保持和加深“友誼”的最佳“理由”。也許用不了多久,法國人可能就會說起“從歐洲的整體利益出發,我將選擇一條不反對美國的道路”的老話了。
雖然美國對“新歐洲”充滿期待,但它也不得不承認,“新歐洲”還不能替代“老歐洲”。發生在伊拉克的一個事實足以證明這一點,為了空運波蘭率領的分隊前往伊拉克,美國花費了3000萬到4000萬美元,并在部隊抵達后再支付大約2億美元作為支援。美國人感嘆說,“我們的老歐洲盟友或許難纏,但至少在特定的軍事行動中,它們一般能夠支付自己份內的費用。我們的老歐洲伙伴國所能提供的兵力也大大多于波蘭的2400名軍人,更不用說拉脫維亞為伊拉克行動派出的150名官兵。”1更何況,中東歐國家無論如何在富有、能干和影響力方面都與西歐國家有著巨大差距。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是,歐洲和美國都非常強大,但是,各自的領域不同。它們互相需要。任何一方都不能,或者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傲慢地說自己要單打獨斗。說得更清楚點就是,美國需要歐洲的財力,歐洲需要美國的軍事保護。2而這個“歐洲”,顯然是指以法德為代表的所謂“老歐洲”。
美國的態度將起到決定性作用。對美歐關系來說,最大的威脅不是來自歐洲的文化自尊和雄心壯志,而是來自美國日益膨脹的自我意識。在阿富汗和伊拉克取得勝利后,美國變得越發依賴自己軍事上的優勢,這也使它在單邊主義的道路上越走越遠,而這正是法德等國最為反感的地方。布什政府目前的政策將決定美歐關系的未來。這個新結構中沒有任何東西注定大西洋兩岸的合作與伙伴關系將結束。但是成為布什政府上任后頭兩年無緣無故的單邊主義——贊成美國的力量是達到一切目的的手段,并且故意忽視國際機構和其他合作結構——已經對歐洲上層人士和輿論產生負面影響。布什的個人作風只是使得問題變得更加嚴重了。3
不僅如此,在伊拉克戰爭后,美國開始加速了分裂歐洲的步伐,這引起了歐盟的警惕和反感。更重要的是,分裂歐洲并不一定能使美國得到什么好處,因為不管是那些歐洲小國,還是像英國這樣的歐洲大國,它們未必會始終如一第對美國俯首帖耳,畢竟歐洲大陸是一個統一的整體,雖然各國的文化背景不盡相同,但它們都是歐洲大家庭的一個份子,傷著骨頭連著筋。更何況,在一個分裂的歐洲,美國在歐盟中的最好朋友的影響力也將受損,英國在得不到法國和德國合作的情況下是不可能實現其下述目標的:大幅度改革歐洲的共同農業政策、在歐盟范圍內進行經濟結構改革、建立一套有效的、尊重各國政府作用的體制等。4對于美國來說,分裂歐洲,還不如團結歐洲,使它們能得到更多的實惠。
在美歐力量不均衡的情況下,美國對歐洲的態度顯得尤為重要。如果美國能夠盡可能尊重對方,增加親和力與溝通意識,雙方就有機會拋開成見、消除隔膜,以便共同解決這個時代最緊要的威脅。更何況,美國還同時需要與另外兩個巨人——中國與俄羅斯——共舞呢。
1德國《商報》,2003年6月10日。
1 威廉.華萊士,《全球秩序面臨威脅》,英國《今日世界》月刊,2003年5月號。
1 《紐約時報》,2003年9月18日。
2伊曼紐爾.沃勒斯坦,《余震》,美國《評論》雜志,3月1日號。
3伊曼紐爾.沃勒斯坦,《余震》。
1 克里斯托弗.萊恩,《霸權地位是美國的弱點》,英國《金融時報》,2003年8月13日。
2 英國《經濟學家》周刊,2003年7月26日號。
1克里斯托弗.萊恩,《霸權地位是美國的弱點》,英國《金融時報》,2003年8月13日。
2同上。
3 美國《新聞周刊》,2003年6月23日號。
1法國《快報》周刊,2003年5月8日號。
2 法國《解放報》,2003年3月20日。
1 克里斯托夫.貝爾特拉姆,《力量的弱點:對羅伯特.卡根的答復》,比利時歐洲政策中心網站,2003年5月16日。
2 泰國《亞洲時報》,2003年3月29日。
1 保羅.桑德斯,《一個歐洲、兩個歐洲、老歐洲、新歐洲》,《國家利益》網上周刊,2003年7月30日。
2 理查德.羅斯克朗斯,《克羅伊斯與凱撒》,《國家利益》,2003年夏季號。
3 伊沃.達爾德,《大西洋主義的終結》,英國《生存》季刊,2003年夏季號。
4 查爾斯.格蘭特,《大西洋兩岸的冷淡關系:如何讓雙方凝聚在一起》,歐洲改革中心網站,2003年6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