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日報網環球在線消息:至今,夏斌不知道怎樣在股市開戶,也從未炒過股,但這些絲毫不影響他成為中國證券市場上曾經權重一時的人物。
國內金融業界流行一個說法:在國內金融學術界、實務界、監管領域能夠自由轉換身份的人,只有“老夏”一人;他是橫跨貨幣、資本兩個市場,兼具理論功底與實踐經驗的“稀有動物”。
凡“稀有動物”必有爭議。掛帥出征深圳證券交易所首任總經理時,夏斌為深交所贏得中國股市的半壁江山,卻因股票下跌每天收到恐嚇信;就職央行非銀行司司長,他屢屢“削權拆廟”,又被稱為“不稱職的央行司長”。而記者眼前的夏斌,卻在輝煌和爭議之后,淡泊收心,一門心思做起了金融學問。
·“斌”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隔著鏡片,夏斌的眼神看起來有點“毒”。他總是能最先發現問題并找到問題的癥結。
早在2001年,有人出錢讓夏斌搞點信托方面的研究,“當時就隨便選了私募”。夏斌的“隨便”,其實是他早已在思考的問題,這次只是信手拈來。
當時,私募證券投資基金一個個都像是“地下組織”。由于相關法律沒有出臺,其法律地位也處于灰色地帶,使得私募基金以非法身份躲開了一切信息披露與外界監督,成為上市公司的最佳工具和做莊的溫床——在股市中投入自己的資金買自己的股票。業界對私募基金的猜測眾說紛紜,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私募基金規模巨大,再也不能視而不見了。
夏斌選擇了被公認為私募市場最活躍的北京、上海和深圳,總計近7000家公司進行調查。他一方面收集工商局等各方資料進行分析,另一方面還學媒體搞暗訪,親自設計問卷,假裝是手上有幾千萬、幾億人民幣的客戶,和私募基金去套情況,了解它們的運作方式。
隨后夏斌總結發表的《中國私募基金報告》,轟動一時。報告詳細披露了中國私募基金的現狀,讓一直潛伏于地下的私募基金終于露出了冰山的一角。無獨有偶,就在夏斌的報告出來3天之后,中國證監會也公布了幾乎是同樣內容的一份報告,給私募基金的問題再添一把火。
在政府和業界尚未對金融控股公司問題引起充分重視時,2001年他再一次以中國金融控股公司研究第一人的角色,出版了《金融控股公司研究》,大聲疾呼,銀行混業經營要慎行,搞金融控股公司是現實的選擇。同時還要制定法律、加強監督。目前政府有關部門已經將此事列入議事日程。
面對2006年第一季度中國宏觀經濟數據,社會上爭論不一。夏斌又前瞻性地提出,央行應盡快動手,控制資本市場的貨幣流通量,控制不斷投入股市的“熱錢”,他建議上調存款準備金率0.5-1%,凍結銀行存款1500億-3000億元人民幣。似乎是巧合,央行隨后絲毫不差地“照此辦理”。
2006年,中國銀行和工商銀行上市,農業銀行啟動股改。面對海外資金紛紛入股大銀行,國內個別高官毫無警覺。夏斌頂著壓力,奮力疾呼:引入戰略投資者是必要的,但是在一個歷史時期,社會金融資源的配置大權不能旁落他人,應該確立金融安全理念。這場爭論最終以國務院領導的發話告一段落:國有銀行國家要絕對控股。
央視“中國金融人物”評選給夏斌的頒獎詞是:“中國金融政策研究第一人,中國金融業的諍臣”,并不為過。
·在深交所的“瘋狂”日子
北大政治經濟學專業畢業的夏斌,在財政部和央行過了幾年的官員日子,便再也耐不住了。當時正趕上央行五道口研究生院招生,可主管領導告訴他,因為要提拔他,領導不想讓他走。夏斌“毫不領情”地說:“我不要提拔,我就想讀書。”為此,29歲的夏斌還掉了眼淚。
1985年初,夏斌來到中國人民銀行金融研究所,一待就是8年。直到1993年初,才調到了證監會,被派往深圳證券交易所任首任總經理。“沒想到坐了研究所8年‘冷板凳’后,機會竟然這樣意外地來了。讓我到深交所干真的了,你想那是什么勁頭?”。
說起那段“瘋狂”的日子,夏斌很興奮。
夏斌初到深交所時,一直在跌的股票突然開始飄紅,于是有傳言說夏斌是朱總理派來的,帶了幾十個億來救市。“這種說法我也聽過,根本沒有的事情。”
“當時根本就沒有證監會的概念,就是兩個交易所在拼命地競爭。”夏斌感慨道,市場傳“早看深市,晚看滬市”。為了讓股民中午也看深市,夏斌調整了深市的交易時間。
27個月以后,在夏斌手里,深交所從一個地方性的證券交易所,發展成可以和上交所抗衡的全國性證券交易所。當時的上交所眼睜睜地看著在短短的兩年多時間里,被深交所奪走了半壁江山。
內部調整是業務問題,夏斌得心應手。真正讓夏斌感受到壓力的是在股市下跌時。每天都有恐嚇信郵寄到深交所,有股民就直接把責任推到夏斌身上。夏斌當時在深圳是一大“紅人”,認識他的人太多,有些股民的行為也比較偏激。出于安全考慮,他還不得不去香港買了假胡子,“但一直沒有用過,有時我出去,特警部隊出身的保衛部經理就跟著保護我”。
“后來,恐嚇信越來越多,甚至還有帶血的。為了不影響我的工作情緒,秘書干脆就擅自處理掉不讓我看見了”。
在各種各樣的威脅中,夏斌最害怕的是交易大廳被人炸掉。他跟保安說:“如果你們看到有人抱著什么東西往里沖,就先用警棍把他放倒,不要出人命,把可疑的東西往門口廣場扔,一切后果由我負責。”
如今,談起在深交所的經歷,這些動人心魄的“警匪戰”,對夏斌來說已如過眼煙云。讓他念念不忘的是,他本來是有絕招可以打敗上交所的,“采用讓利給異地政府的方式,吸引異地企業到深圳上市,開創深市的‘離岸市場’這些絕對都是狠招。”
“其實我們的目標就是干市場,干市場的目標就是干大!”這位年過五旬的金融實干家語氣中略帶挑釁。將所學的理論融入實踐工作,對他來說是種樂趣。
·“不稱職”的央行司長
因為在深圳“玩命地干”,夏斌的身體難負重荷,差點連命都搭上。1996年,夏斌回到央行。遠離股市風云的他,卻又做出一些常人理解不了的舉動。
當非銀行金融機構監管司司長期間,夏斌不斷寫報告“削自己的權”,把管轄的彩票、企業債券、高爾夫會員卡、基金會、典當行等一些非金融業務從央行分離出去,加強監管。他的行為當時招來央行下屬分行有些“好權”人士的反對。但在今日看來,央行隨后的職能定位趨勢——研究和制定金融政策,卻正中夏斌的下懷。
兩三年間,夏斌大刀闊斧地將自己負責監管的239家信托公司,硬是削減到五六十家,這么大的動作在他的協調下沒出大亂子。夏斌也因此被媒體譽為“信托老船長”。但把一些銀行業務分離出去,必然觸及底下分行行長的實權,所以有人給時任央行行長戴相龍寫信,說他是“不稱職的央行司長”。
夏斌削自己的權,還拆過自己的“廟”。他說:“為什么削自己的權?忙不過來、做不好就應該削;不是央行應該干的活也應該削。當官只想著撈權,就容易出事。”早在他還是央行政策研究室負責人時,協助行長研究相關部門調整方案,就提出撤銷自己所在的政策研究室。中央編委辦公室負責人說,沒見過這樣的官,把自己的“廟”給拆了。
其實不管是“削權”還是“拆廟”, 夏斌很清楚拿捏的分寸,那都來自他對政策精準的把握和判斷。他在回答問題時看似不假思索,但事實上,是因為他“吃透”了中國的金融業。作為一個官員型學者,哪些話能說,哪些話不能說,早已滲入了他的思維定式。 夏斌喜歡和人聊天,多半時間他會靜靜地傾聽,他把聽到的一切,變成經濟學研究的素材。有時聽了半天,他突然會扔出一個想法來征求你的意見,這正是他的經濟學研究進行時。
但對一些經濟學家沒有針對性的“高論”,或金融官員沒有理論支撐的“老生常談”,夏斌從來都毫不客氣。“關于外匯問題,有些學者就喜歡喊理論,理論誰都知道,現在最緊迫的是外匯怎么用的問題,這才是需要探討的。”
2002年,他從中國人民銀行非銀司——一個“很有權力”的機構出來,又回到了研究工作中,擔任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所長。
如今在書齋潛心修煉的夏斌,覺得能呆在辦公室里靜靜地寫東西也是一種超然享受。“什么時候社會上對當官沒有興趣了,也許中國體制改革就到位了。”夏斌自己覺得現在挺好,還煞有介事地告訴記者,“說不定哪天我就與你們‘同流合污’,做個財經節目主持人了。”
“每天想想自己在想什么,忙什么,為了什么,就是修身養性的一種最好的方式。平時事不要攬得太多,執著干好幾件事,足矣。”吃透金融業的夏斌,對人生也有自己的參悟。
·今年股市不漲沒道理
記者:像您這樣金融業的“稀有動物”,現在“隱居”在這里搞研究,是不是可惜了?
夏斌:談不上可惜,作為政策經濟學工作者,做著我自己喜歡的事,而且仍然在金融領域做,有當官的還羨慕我呢。
記者:最近您一直在關注金融開放,金融開放能為老百姓帶來什么?
夏斌:通過中外銀行的競爭,提高服務水平,開創新的產品,對老百姓的理財服務,肯定是有好處的。這是老百姓能直接體會到的。而不容易體會到的是,在競爭中改善銀行的治理結構,提高銀行的資產質量,金融體系進一步安全了,對存款者間接也是有利的。
外資銀行來到中國,靠什么和國內銀行競爭?價格肯定是最主要的競爭手段。跨國金融企業為了提高在中國市場上的占有率,往往采取各種靈活的定價策略。會員制也將廣泛存在于金融業,就是將投資者分成會員顧客和普通顧客兩類。但對普通客戶而言,這樣的服務改善不大。我國商業銀行存在大量低額儲蓄賬戶,比如目前僅工商銀行100元以下的賬戶占總賬戶的5%以上,其平均存款只有13元。而跨國金融企業會將這部分客戶定位為負值顧客,有“歧視”地區別對待。
記者:與此同時,你又在呼吁金融開放要掌握節奏?
夏斌:關于金融開放,我們要頂住外面有些對中國不切實際的開放壓力,也要警惕內部有些人潛意識想簡單“闖關”的思想。上世紀80年代價格改革的闖關,曾引起一些麻煩。現在,中國與世界的經濟聯系比過去更加密切,因此,更要有清醒的頭腦,開放速度并不是越快越好。
相對國際而言,我國金融對外開放的速度并不慢;而且,我國的金融是弱項,亞洲金融危機的一些教訓記憶猶新。
因此,我提出要看好中國的金融“國門”。所謂“國門”,一是人民幣匯率的市場化問題,二是人民幣資本項下的徹底開放問題,三是外資參股我國金融機構的比例問題。看好“國門”并不意味著不開放,而是要結合中國國情,以我為主,逐步開放。
記者:2006年的股市讓人刮目相看,您是否繼續看漲2007年的股市?
夏斌:股市經過幾年整頓,股權分置基本成功,中國經濟發展基本面很好,因此股市不漲沒有理由。去年底股市大漲,稍微有點快。根據我的體會,此時投資者應該清醒。
我認為要保持股市穩定發展,重要的是,要看好“國門”,嚴防違法違規的熱錢進來,二是央行要控制好貨幣供應。只要確保這兩個前提,政府用不著干預股市,股市自身會調節。投資者也會在行情的漲漲跌跌中提高素質。
記者:您自己有沒有投資股票?
夏斌:我不買股票,不知道怎么開戶,也沒這個精力。
但對宏觀走勢還是有一些判斷。今年的“黑色星期二”,我逢人就說做短線的應該趕緊買,這時候不進什么時候進?后來果然又漲了,這是經驗。
夏斌,1951年出生。1993年7月出任深圳證券交易所總經理,使深交所分得中國股市半壁江山。1996年,調回中國人民銀行,任非銀行金融機構監管司司長。期間,由于“削權拆廟”被稱為“不稱職的司長”。2002年9月至今,任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所長,專注學術研究。(來源:環球人物 編輯: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