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產主義這種思維模式把所有土地簡化為金錢效益的計算,摧毀著人與地方的感情關系和人文價值,而漠視香港人真實的精神需要。
天星碼頭之后,是皇后碼頭。縱使香港人在保衛天星的公民運動中有過抗爭和呼喊,依然無法阻止皇后碼頭被清拆的命運。
2007年8月1日,前前后后擾攘近3個月之久的“不告別皇后碼頭”保衛戰伴隨著香港警方10小時的和平清場行動而落幕。雖然保育人士以鐵鏈互鎖組成“人鏈”,甚至一度把自己鎖在碼頭建筑上,又危坐在碼頭頂部的邊緣,卻最終也無法阻止這座已經運營了53年的碼頭永久鎖上大門。
皇后碼頭位于香港中環,是一座僅有三個小型船只泊位的公共碼頭。中環在香港的心臟地帶,是港島開埠后最早開發的地區,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及戰后初期,這里就已經成為當時香港的主要商業中心。由于土地不敷應用,在港督德輔(William Des Voeux)任內,中環進行了多次填海工程。1953年4月,現在等待拆卸的皇后碼頭,與天星碼頭同被搬遷至今日的位置。這一次轉址,按照香港文化人梁文道的說法,是標志著殖民政府與人民的關系由以往的“貴族與平民”,轉為“現代政府與市民”,構成了殖民統治歷史的重要坐標之一。
皇后碼頭比起已經清拆的天星碼頭,樣貌上并不起眼,然而真實地記錄了香港的殖民歲月。如果說天星碼頭代表著香港市民往來港島與九龍的紐帶情結,皇后碼頭則象征著殖民地統治。
除了英國人的歷史故事,皇后碼頭也織滿香港人的甜蜜——隔鄰的香港大會堂設有婚姻登記處,皇后碼頭所在的愛丁堡廣場就成為了無數新人拍攝結婚照的地點,上演段段浪漫的愛情童話。在港式電視連續劇中,無論男女主角英雄救美,還是偶遇、相識、談心、定情、分手、三角戀攤牌等,都會以這里為背景;香港經典電影《我和僵尸有個約會》、《阿旺新傳》、《難兄難弟》以及《東方之珠》,也都在這里取景及攝影。
過去的三個月中,數不清的香港人加入到“不告別皇后碼頭”的大軍里,用集體的聲音和力量,呼吁政府原址保留香港的歷史見證、保留香港人的城市記憶。在這里,香港人將自己對香港這片土地和歷史的熱愛,轉化為音樂、詩歌、集會和辯論,共同訴說著“皇后碼頭,哪里都不要去”的心靈呼聲。斑駁的木椅與欄桿,古老的樓梯與告示牌,還有一張張香港人鮮活的面孔,都凝結成香港人集體記憶中無法磨滅的珍貴畫面。
當然,香港人眷戀的,并非是殖民時代的那段歲月,而是被如今各種現代化符號遮蓋了的過往回憶;主張保留皇后碼頭的香港人,也決非是想保留殖民時代的屈辱印記,而是希望存住這樣一份歷史的真實見證,來講述香港的過去與未來。這是一代代香港人走過的足跡,也是一個城市不可割斷的文化遺痕,就如一位主張原址保留皇后碼頭的香港人所說:“香港人不愿意告別皇后碼頭的牌匾、天星碼頭的鐘鳴、電車的叮當、蓮香樓的早茶、文武廟的香火……因為這些是香港的歷史見證,也是生活的記憶。看到這些,他們可能會想到自己的第一份工,第一次加人工,第一次拍拖。
香港中文大學的學者呂大樂曾將香港意識形容為“淺薄的本土意識”,意指在前途未明的殖民地歲月里,抱有“過客心態”的香港人不愿作多于五年的投資,只是將其看作棲息的暫居之地,準備著大難臨頭各自飛。而同時,港英政府為了方便管洽,也不希望香港人視香港為家,于是培育出一個重經濟、輕文化的社會大環境,鼓勵香港人將追求經濟效益奉為首位,其結果,就是直接縱容了地產主義發展成為香港的主流文化。
于是,在這個“借來的時間,借來的地方”,社會環境與“過客心態”造就了香港的地產主義。這種思維模式把所有土地簡化為金錢效益的計算,摧毀著人與地方的感情關系和人文價值,而漠視香港人真實的精神需要。在此價值取向的指引之下,香港已經退化成外人眼里中銀大廈的香港、時代廣場的香港,從九龍望向對面的維港海岸,極目盡是權力與財富的象征。
香港人對香港的認同與愛,需要建基在對歷史的認知之上,不尊重歷史的香港,難以長出根與認同。拆毀皇后及其他承載歷史痕跡的建筑,是把根拔起,對香港公民社會的發展,不啻于是一個災難。皇后碼頭被拆卸之后,取而代之的,將是中環填海計劃中新建造的9號碼頭,一個冰冷冷的數字碼頭,脫離了原有語境脈絡的新碼頭,人們的記憶在哪里?新皇后的意義又在哪里呢?
(來源:縱橫周刊 文/研究員 嚴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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