梗塞的“毛細血管”
市皓村附近的村莊,多數老灌溉系統的引水能力只剩不足兩成。
近在咫尺的黃河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了李國強等沿河農民的災難感。在其身處的河南蘭考縣,因歷史上長期與風沙、鹽堿、內澇斗爭而擁有了堅忍純樸的民風。如今,優秀共產黨員焦裕祿仍葬在城中一個山體制高點上。
除了政治名縣,作為水利重鎮的蘭考還身兼著“引黃灌溉”的重要節點和黃河故道的源頭。龐大的水網從這里延伸,滋潤著下游360萬畝良田。黃河水由三義寨入豫后,經商丘、蘭東、蘭杞等干渠的調配,為沿途城鎮供給水資源。
然而,對于地域廣闊且居住分散的農村地區來說,要分享這些資源,必須依靠更為細致周全的溝渠網絡。如今,大旱讓這套被廣泛比作“毛細血管”的農村水利配套設施矛盾盡顯。
只需從黃河引水口往南20公里,干旱的氣息就會撲面而來。在蘭考城關鄉市皓村,村民李二臣在本報記者面前用一把隨風飄散的干沙土驗證了這一點。他腳下3畝麥田已經枯死過半,毫無粘性的沙土地像一個無底洞,貪婪地吞噬著從水井抽上來的細流。
黃河水離這里并不遠,早年還有一條小運河和一套小溝渠將其與田頭相通。大約10年前,運河因年久失修而淤塞,變成一個墨綠色的污水池,小溝渠也被樹葉或垃圾覆蓋。“我們向村里提過意見,但各家顧各家的地,誰來牽頭呢?”李二臣后來只好和幾戶村民合資2500元挖了一口井,卻發現這些從鹽堿地層抽上來的水極易讓麥苗害病,更重要的是,15元一畝的油耗讓他不堪重負。“只要減產三四成,今年就算白忙活了。”
掀起于1950年代的農業灌溉現代化革命曾使中國擁有了當時世界上最龐大的灌溉系統。隨著包產到戶和取消農村勞動積累工、義務工,這些集體水利工程大多遭擱置或荒廢。在市皓村附近的村莊,多數老灌溉系統的引水能力只剩不足兩成。
一項數據顯示:中國大型灌區骨干工程建筑物完好率不足40%,工程失效和報廢的逼近3成,導致個別地區可灌面積減少近半。直至2003年,中國19.5億畝耕地中,還有11.1億畝尚要靠天吃飯。
過于粗放和陳舊的渠道系統讓中國農村渠道灌溉利用率只有30%—40%,在河南,這個數字還要更低。在最近的公開場合,水利部副部長鄂竟平也承認并正視了中國農田水利工程長期“欠賬”的問題。
“國家的投資都在大江大河的治理上,反而忽略了對農民最密切相關的溝塘渠。”農業問題專家、中國人民大學教授鄭風田說。

持續百日的干旱,中原大地一片焦渴 圖/本報記者 王軼庶


睢縣李大莊農戶家的水井水斷斷續續。 圖/本報記者 王軼庶
消失的青山碧波
“那時候湖面寬得像大海。”
然而,灌溉設施的落后欠賬還不是惟一的問題。
從蘭考沿黃河故道往南60公里,就是民權縣。黃河曾在這里流淌過700年,現在卻沒有多少水的氣息。
雖然從蘭考引進的黃河水沿著故道遺址化作涓涓細流滋潤這里,但民權縣所屬的商丘市仍屬重度缺水地區,人均水資源占有量不足全國平均水平的八分之一。
2月8日下午,在喝了二兩白酒后,54歲的林七鄉王小莊村村民霍新安噴著熱氣鉆進被窩,埋怨起這糟糕的天氣。
屋外是旱已見底的林七水庫。村里的田就在對岸,往年這個時候,坡上早已是一片青翠,現在卻如一堆雜草。兩天前,由于水位過低,急于灌溉的村民們硬是從湖邊抽出一灘粘稠的黑泥水。
“商丘境內5個水庫已有4個處于死水位。”河南省商丘市水利局引黃管理辦公室主任高巖說,“剩余總庫容還不足設計容量的1/10。”
在中國多數地區,區域總水量的持續減少已是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這對擁有四百多座缺水城市的中國來說,危機尤為迫近。
上一次對旱災的記憶是在1994年。那一年春夏秋接連鬧旱,林七水庫的水面一下子退后了半里路,霍新安來回折騰地提灌,最后也沒保住那幾畝薄田。現在旱災更勝當年,但他卻老了,還受了傷。像一個無心戀戰的士兵,霍新安雇人澆了一回水,也不去督工,只求心安。
“那時候湖面寬得像大海。”霍新安懷念以前青山碧波的日子,雖然這個簡單的愿望正不斷受到挑戰。根據當地水文資料現實,由于缺少入境水,商丘大部分河道基本常年干枯,而且過度開采地下水,耕地沙化和地表下陷日益嚴重。加上人為的圍湖圈地,林七水庫面積減少近一半。
也就是說,即使不發生旱災,水資源枯竭也是一個難逃的宿命。
而被商丘視為救命稻草的“客水”黃河,現在也是自身難保。全球變暖已經讓喜馬拉雅山脈冰川以超過了過去300年的10倍的速度融化,而且全國還有超過八成的冰川加入到這一行列來。這意味著,不僅是黃河,長江、嘉陵江等重要水系都面臨著逐漸枯萎的命運。
“沿途各地用水量又只增不減。”高巖說。按照最新錄得的數據,雖然蘭考引黃入水口已滿負荷運作,但經過沿途分流,到60公里外的林七水庫,水量已為零。
林七水庫的命運只是一個很小的縮影。中國每年平均有20個天然湖泊在地圖上被抹去,半個世紀來累計已有1000多個。這些消失的水體資源,又會報復性地催生更多的極端氣候現象,如1998年的長江洪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