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我們實在不能把這種慷先驅之慨的做法稱為“幽默”。盡管沒有誰規定抗日題材文藝作品只能用現實主義手法來講述,但畢竟那段切膚之痛的歷史相去不遠。中國盡管取得了八年抗戰的最終勝利,但我們的前輩也付出了極為慘烈的代價。這種代價因為侵略者人性中的惡,也因為中國近代以來在文明上的落伍。我們的勝利是用巨大的犧牲換來的,這是我們認識那段歷史的基本理性。
現如今,抗日題材電視劇悄然卸下了宣傳教育的“包袱”,變為純粹的娛樂品,自是有它的內在邏輯。但這種“自我解放”也確實夠“徹底”的,連基本的公共理性也置之不顧,血肉之軀鑄就的抗戰精神在“神劇”中已被空洞化和游戲化,變作掩護暴力刺激的一張虎皮,真可算是“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了。
然而編創者又是極其“理性”的:愛情、暴力、懸疑、時尚、性感……一個都不少,然而在堅持大是大非的前提下,對人性的復雜多一些細膩的刻畫,因為可能被不理性的聲音所“抗議”,這樣的嘗試卻不愿碰觸。非但不敢突破簡單化的觀念窠臼,還用離譜的編造強化陋見,“民族大義”的包裹下,“神劇”們實則是精明的商業算計。
電視劇不必是教科書,但一定不能是罔顧公共理性的反面教材。毋庸置疑,在大眾文化中,情愛、武打、警匪等內容其實是人的性、攻擊、破壞等本能欲求的“替代性滿足”,要引導受眾心安理得地疏泄這種欲求,需要在講述這些內容的同時進行價值觀介入,所以“正義戰勝邪惡”、“好人好報”等主題幾乎成了所有通俗故事的標準配置。好的故事把欲望與道德這兩個“死對頭”如此和諧地編織在一起,既疏泄人們內心的欲求,也再次強化了道德、價值觀和公共理性,使人處于心智平衡的狀態。
但畢竟,情愛、武打、警匪與色情、暴力、兇殺之間有著內在的共通性,如果故事過于離譜,缺乏基本的公共理性和價值觀介入,文藝作品就越接近于赤裸裸的欲求本身。比如,當人們對暴力的依賴被文藝作品過分強化,那么暴力的對象是當年無惡不作的日本鬼子,今天在中國飯店用餐的日本民眾,還是日本牌子的中國制造汽車,并沒有太大的區別,因為令人癡迷的,是暴力本身。“抗日神劇”庶幾近之。
當年義和團運動“神功護體,刀槍不入”以慘劇收場,帶著如許悲壯的意味,又何嘗不是因為落后甚至愚昧。今天,借助無與倫比的奇妙想象和神乎其技的電視特效,義和團的舊夢終于重圓,卻如此讓人哭笑不得。難道真的是因為我們強大了,再不必反思歷史,而一下子從自卑走向自信了嗎?(董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