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工作》:我的工作是在地下打洞,我的工作是替你送命
在工作面轉(zhuǎn)了一圈后,岳建波從回風巷鉆回那條1.5公里長的巷道。這一天的工作宣告結(jié)束。
還沒到下班時間,可他實在待不住了。前段時間,礦上要求工人必須在井下待夠8小時,否則就扣工資。“扣就扣吧,在井下多一分鐘,就多一分鐘危險。”他恨恨地說。
猴車快到終點了,他跳下來,深呼吸一口,抬頭看了看天空。“上面真好。”
在天空下停留了一陣子后,他才走向更衣室。他上來得正是時候,澡堂子里的水不太臟。如果趕上下班高峰,澡堂子的水很快就變得黏糊糊的。這里有淋浴,但大都是壞的。很長時間了,也沒有人修。
一陣沖洗后,岳建波換上了一件灰色的運動外套,一條迷彩褲,正式回到地上世界。在這個世界中,他是一個搖滾歌手,一個長跑愛好者。
岳建波第一次以搖滾歌手的身份登臺演出,是在2005年。那一年,他所在的國營煤礦舉辦一次全體職工活動,有人推薦他去表演。
活動當天,岳建波翻唱了“扭曲的機器”樂隊的《沒人給你面子》。沒唱幾句,掌聲、歡呼聲和口哨聲此起彼伏,有觀眾跟著他一起吼“沒人給你面子”這句詞。唱完后,他以“搖滾的方式”,背對著觀眾謝幕。
這場演出后,這個說話有點羅嗦、頭發(fā)稀疏的搖滾歌手在這個煤礦一炮走紅。很長時間內(nèi),“沒人給你面子”這句話,成為大家互相打招呼的開場白。直到現(xiàn)在,一些聽過他演出的人,都認為那首歌讓他們“痛快了一把”。
不過,后來有知情人告訴岳建波,坐在前排觀看的礦領(lǐng)導(dǎo),聽了以后非常生氣。
當年搞活動的劇場,就在他家附近。每次上下班,岳建波都能看到它。自那次表演后,他再沒有在這里登過臺。
活動之后不久,礦上組織了一次考試,選拔人到一個重要崗位。在這次考試中,岳建波的成績挺突出。但是從未有領(lǐng)導(dǎo)和他說過什么,就像沒有這回事一樣。
“我一點也不后悔。”回憶起這段往事,他激動起來,來回走動著,偶爾還會罵上兩句。
日子一天一天過,樂隊的人也分分合合。在玩搖滾的過程中,他認識了老趙。2009年,他與老趙成立了“陷樂隊”,固定成員只有他們兩個。對這個名字,岳建波常常用“我陷入了你,你陷害了我”來解釋。
在排練過程中,樂手隨意彈一些節(jié)奏,岳建波即興填詞。一來二去,他倒也寫出一些屬于自己的歌。比如《我的工作》,歌詞是“我的工作是在地下打洞,我的工作是替你送命”等諸如此類的排比句。
老趙是個“不知名”畫家,也玩過搖滾。他有些胖,笑瞇瞇的,戴個眼鏡。在岳建波眼里,老趙是個“有學(xué)問”的人,沒事的時候,他就找老趙探討一下人生或社會。
“這個社會處處有不公平,你要么接受,要么抗爭。”老趙告訴他,“如果接受,那不公平就會永遠存在。”
類似的話交流得多了,煤礦工人岳建波的思考也多了。他把這些思考,鄭重地寫在一個黑皮筆記本上。
從那之后,他幾乎不再翻唱別人的歌曲。凡有演出,他都嘗試不同的表演風格。歌詞即興的也多,即使同一個旋律,每次唱出的歌詞可能不一樣。不少歌詞,都反映了當下社會發(fā)生的一些事情。
這種表演,老趙更傾向于認為是舞臺“行為藝術(shù)”。
有一段時間,岳建波出門參加馬拉松比賽之前,都會聯(lián)系一下賽事舉辦地的酒吧。老趙有固定工作,不能隨他一塊到外地演出。一旦聯(lián)系成功,岳建波就會帶上事先錄好的伴奏帶,一個人登臺表演。
前年,老趙搞了一個名為“采空區(qū)”的畫展,主題是呈現(xiàn)像陽泉這樣的資源型城市,因為地下被挖空,所引發(fā)的種種問題。搖滾歌手岳建波也去表演了一次行為藝術(shù)。他站在那里,胸前掛一塊井下用的安全牌子,參觀者可隨意在牌子的正反面,分別寫上生活中的矛盾。“我要讓更多的人知道真實的生活。”他說。
不少朋友勸他,不要這么較真兒,生活對誰都一樣。“你這樣做,只會讓領(lǐng)導(dǎo)對你更不好。”一個朋友對他說。
“無所謂,大不過被開除。”他回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