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全用鏡頭記錄三毛崔健張藝謀"這一代"
余華
張藝謀
謝燁和顧城
“因為有八十年代托底,今天的淪亡都顯得那么悲情和富有詩意”
離肖全拍攝《我們這一代》時,至少已經(jīng)過去15年。
15年后,肖全很少露面。除非能夠打動他的影展。大多也是作品過去,人留下,繼續(xù)過他想過的生活。
他想過的生活,可能在云南,可能在深圳,也可能在路上。
肖全曾在網(wǎng)絡(luò)透露隱居生活。有微博給他開了賬號,他好奇,上去嘗鮮。偶然貼一張新拍作品:一懷孕女子在畫家畫的油畫母雞前,盡顯母儀天下態(tài)。他得意地把照片發(fā)給楊麗萍,又孩子般地把楊的反饋附上。有評論追上:肖全還在拍名人、提名人啊?都十幾年了吧,一招鮮、吃遍天吶。肖全沒承認自己“受了點傷”,但那照片是他最后一條微博,時間停在2011年2月15日。
拿相機的肖全桀驁又脆弱,這種“傷害”——如果可以算作傷害的話——也跟了他十幾年。他最早也曾反駁:拍名人也不是我的罪。
“是名人這是事實。他們在鏡頭前過人的信息量和時代感更是事實,我迷戀那種鏡頭里的魅力,我要抓住。”肖全說。
肖全用了十余年,“抓住”那一代。又一個十余年,他在心里還沒放下。
2011年11月,詩人趙野結(jié)婚,老友四面八方而至。身為早年“第三代詩人”代表,當日所喚賓客英雄四海、臥虎藏龍。肖全藏身其中,背臺相機,默聲打量:簡直就是我當年拍的我們那一代啊!耳邊不停朗笑、寒暄、拍肩:哥們兒,沒變。哥們兒,你的畫又漲了。肖全盯住那些白發(fā)、皺紋和眼神:天哪,怎會變成這樣?
別人用感官回味情感,統(tǒng)計成績表;肖全用鏡頭回憶樣子,計算信息量。他下意識摸摸臉,傷感道:自己肯定也老了。
1980年代初,肖全看到鐘鳴、趙野所辦地下刊物《象罔》,封底照片使他如遭電擊:老年龐德杵著手杖,立于石橋,目光堅毅滄桑,形如雕像。下附文字:“理解來得太遲了。一切都是那么艱難,那么徒勞,我不再工作,我什么也不想做。”——這張照片和這段話,讓他悲從中來,暗下決心要為一代人存照。“我看見了光。”他說。
肖全迎著光,拿起相機:何多苓、翟永明、北島、顧城、食指、芒克、崔健、王朔、姜文……彼時,這些日后的文藝大牌們還都是一副青蔥模樣。個人野心攪拌著時代的荷爾蒙,每個人臉上都是一定能指點天下的樣子。表情里都有點得意、有點悲壯、有點終于生逢此時。這是文革浩劫后思想解凍的真相。肖全對著他們按了十幾年快門,“十年之后,我再來拍你!”按完快門后,肖全總?cè)滩蛔∶摽谝痪洹?/p>
十年之后,肖全曾見到過當年他鏡頭中的英雄。他沒有說服自己再舉起鏡頭。
前幾年,當代藝術(shù)家張曉剛曾和肖全在飛機上談及“這一代”,認為肖全應該再拍一次,“不是個人的輸贏問題,而是十幾年這個人做了什么,是能代表一個國家的變化。”肖全說,他能理解這個意思,“我拍的是一幫知識分子,被解釋為對中國文化和民族獨立思考力有推動的一幫人。他們隨國家的成長而成長,記錄了時代脈搏的快和慢,是會讓人心跳加速的。從社會學意義上也蠻有意思。我不但想過復拍《我們這一代》,還想過拍上一代《他們那一代》、下一代《你們這一代》。但是……”他對《中國新聞周刊》說。但是,肖全放棄了想法。他認為上一代,還是應該由上一代的持鏡者來記錄,而下一代,他等來等去,還是覺得“太薄”。他心甘情愿守住,停在“我們這一代”。
“我現(xiàn)在常想,因為有八十年代托著底,我們今天的淪亡都顯得那么悲情和富有詩意。”肖全借趙野在《肖全和三毛》中的這句話,解釋自己的心甘情愿,甚至矛盾糾結(jié)。
他不想讓鏡頭外的時間,傷害鏡頭內(nèi)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