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注現實,跟隨魯迅的腳步
問:您下一部作品將會更深一步關注現實吧?
莫言:當然,我沒有一部作品不關注現實,包括我寫歷史的《檀香刑》,看起來寫的是清朝末年,中華民國初年的故事,但是一樣關注的是當下、當下的人性,看起來是寫了劊子手,實際上是寫了每一個人。因為我覺得每一個人內心深處,都藏著一個小劊子手,只要有合適的機會,我們大多數人都會變得像劊子手一樣。
當然我們每個人也都是一個看客,我們每個人也都作過看客。我們雖然沒有像小說里描寫的那樣去看殺人,但你看人打架也是津津有味嗎,是吧?看客心理,是每個中國人、全世界的人心中共有的東西。魯迅的偉大之處在于,他能夠發現人的靈魂當中一些共同性,這看客心理就是魯迅的一個偉大發現。我們每個人實際上也都是一個受刑者。
所以我這個小說值得我自豪的就是我寫了劊子手、受刑的人、看客,我完整地表現了一臺變態的喜劇。我覺得我是沿著魯迅開辟的道路往前走了一步,因此我覺得我是一個一直關注現實的作家。
像我80年代寫的《天堂蒜臺之歌》,那完全是因為生活當中真的發生了一個類似的事件,然后在那個事件的基礎上寫成的。我沒有把它寫成報道式的東西,就是因為我有雄厚的生活積累。我把這個故事移植到我的鄉村,我把我許多親人的遭遇都變成了小說里人物的遭遇,或者說把我很多生活當中的親人變成了小說里人物的原型。所以這樣一個現實生活中發生的事件也沒有變得像新聞報道一樣,因為它還是寫的人,還是塑造出了人物形象。那些批評我不關心現實的評論家肯定沒有好好讀我的作品。
為什么寫作
問:大江健三郎先生曾說,如果要他推薦諾貝爾獎候選人,他就推薦您。
莫言:千萬別提這個問題!一提這個問題,某些批評家就瘋了(笑)。千萬別提這個問題,我想任何一個作家都是為了自己的良心而寫作,為了自己的部分真正的讀者而寫作,為了自己的靈魂寫作,沒有一個人是為了獎項寫作的。而為了獎項寫作難道就能得獎嗎?這不也很荒誕嗎?你別說諾貝爾這樣的獎,就是中國的一個獎項,噢,我要寫一個獲茅盾文學獎的作品,我研究了茅盾文學獎所有的得獎作品的小說,我從中總結出一條規律來,我下一部就按照這個配方配制,但你寫出來能獲獎嗎?我看也獲不了,是吧?這種為了得獎而寫作的說法,本身就是根本不懂文學創作規律的一種人的猜測的說法,一種不負責任的說法。我老說這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不是以小人之心啊,是以君子之心,他們太君子了,根本不了解我們這種在寫作當中爬格子的小人的艱辛和真正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