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滇慶：不知是否有泡沫但暗藏危機
文/陳清平
得益于北美大學的終身教授制度，近年來，徐滇慶可以抽出更多的時間研究中國問題。和多數經濟學者一樣，徐滇慶認為中國大陸是最活躍的經濟學實驗室。他固定分配時間，年年如此，加拿大八個月，大陸四個月。在國內調查走訪，采集數據，求教于復雜世相或同行，再滿載憂思，回到靜謐的西安大略大學，梳理總結，思考寫作。他任職的大學就在尼亞加拉大瀑布旁，他把自己心靈所得，稱為《金融之變——尼亞加拉的聲音》。
對金融視角的選擇，源于他的專業背景，也因由他的自覺。眾人皆知的，金融是中國改革最薄弱的環節。危機四伏，弊病叢生，而官員、國內同行似渾然不覺。
1998年，亞洲金融危機爆發，徐滇慶建立的WTO分析模型，經過改組可以用以準確描述。模擬的結果令人吃驚：中國和香港挺得住，但韓國不行。大膽的預言使得他與眾多學者，甚至包括諾獎獲得者發生爭論。但眾所周知，事實驗證了徐的結論。他聲名大噪。
2000年，以他為首的18位學者齊聚西安，想在中國加入WTO前筑起捍衛民族金融業的長城，成立長城金融研究所，他任所長。他也因此被稱為“中國民營銀行之父”。
現在，徐滇慶自如行走江湖、廟堂。徐滇慶警世的中國金融危機，是思考中國改革的溫厚參考書。
名牌Man'gazine精英：押在價格不斷攀升的樓市和股市上的賭注越來越大，對泡沫破裂的擔憂也越來越凝重。是否有泡沫？何為泡沫？
徐滇慶：泡沫是最近最火熱的一個詞匯了。幾乎在任何一個會議上，都能聽到這個詞。當看到學者們在各種場合唾沫橫飛地討論泡沫時，我才意識到我們對泡沫的理解是多么膚淺。簡單而言，需要分清楚樓市和股市里的真實需求和投機需求。而現在，我們還沒有獲取足夠的數據支持。所以不要簡單地說，當前已經是泡沫了。簡單重復泡沫論的人，不是經濟學家，而是占卜師父。
但過去數年，我寫了不少文章來警示危機的存在。我不知道是否有泡沫，但我知道暗藏危機。我不是說危機一定會爆發，只是天天呼吁大家要有危機意識。現在的經濟狀況，是如履薄冰，如臨深淵，戰戰兢兢，所以要好自為之。
名牌Man'gazine精英：繁榮與崩潰的交替，在世界范圍內，都是常見圖景。雖未到泡沫破裂時，卻有足夠理由擔憂。如何看待當前股市的急速膨脹和全民皆股？
徐滇慶：股市從1000翻到2000，從2000翻到4000，以這個速度翻下來，是一定要栽的。只是什么時候栽，我不知道。我不希望別人翻車，但卻有必要時刻提醒速度過快容易翻車。經濟學為什么有意思，因為現實生活中充滿不確定，而我們要想爭取最好的結果。天天講危機沒什么壞處。中國股市急速膨脹和全民皆股是瘋狂現象，一年翻一番就是瘋狂了。至于說十年前亞洲爆發金融危機，十年后中國會不會重蹈覆轍，這個沒有必然聯系。
名牌Man'gazine精英：泡沫破裂的根源以及日本和東南亞危機的啟示？從資金鏈條上看，樓市股市有無泡沫？
徐滇慶：泡沫破裂的基本條件是資金流枯竭。無論股市、樓市、匯市、債券市場，說到底都是資金流。大量理論已經證明，大起有眾多原因，大落都只有一個原因，就是資金外逃，導致資金鏈斷裂。
從資金鏈分析出發，可以清楚告訴讀者，中國離樓市和股市崩潰，還有相當大距離。城鄉居民存款目前有17萬億，而股市股本只有2萬5千億，市值也不過才16萬億；樓市每年也不過1萬多億，何況每年外匯儲備要增加2千多億。大量資金還沒有進來，枯竭論是沒有任何根據的。所以基本判斷，房價還得漲。常有學者來討論，說房市要跌30%、50%，我說10%都跌不下去。不會跌。事實上根本沒有跌。
資金流向決定了房價跌不了，資金流向同樣也決定了股市可以有大發展。輕易說4000點就到頂了，就是泡沫，是不負責任的。4千點、8千點、1萬6千點，都有可能實現。為什么這么說呢？老百姓直接買股票是直接融資，老百姓把錢放在銀行，銀行再貸款叫間接融資。現在間接融資占90%以上，直接融資還不到10%。而先進國家直接融資都在40%以上，美國是70%多。中國上市公司到目前只有1400多家，每個月只上市10家左右，而預計的目標是1萬家，所以還會有大發展。
斷言中國股票市場是泡沫，也是沒有理論根據和數據支持的，也和事實不符。
名牌Man'gazine精英：危機何在？如何判斷成長期的中國股市？
徐滇慶:中國股市處在成長期，這是認識的前提。如果指數每年增長15%-20%，便是正常。15%-20%的回報率，已經很對得起股民了。但是我們現在的速度是瘋狂的。23個月，從1000突破了4000，以此計算，再過一年到8000，甚至1萬6都是可能的。就是說，大家不要干別的了，干什么都不如買股票好，便開始炒作。資金過快流入股市和樓市，造成其他經濟領域造成資金短缺。資金再多，也是有限的，最后總會斷流。這是危機的根源。
證券市場的目的是通過融資和資本定價來創造財富。但是如果股票市場以每年100%的速度增長，這兩個目的便不可能實現。大量散戶涌入，所有股票全線飆升，越爛可能飆得越快，不知道誰好誰壞了。信息全是噪音。大量投機，頻繁倒手，今天買進，明天賣出。一陣虛妄繁榮。所以我們必須要踩點剎車，回到正常速度。要走慢，再走快就要翻車，所以我寫過一篇文章叫《欲速而不達》。三百公里一個小時，找死，永遠到不了目的地。一個健康的股票市場，它的年增長速度不能超過20%，大于20%就過熱了。我們一定要往死路上跑，非撞到南墻才回頭？
名牌Man'gazine精英：后知后覺的中小股民如何應對可能的崩盤？現階段如何保護中小股民？如何看待大量下崗工人的炒股熱？
徐滇慶：保護中小股民，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應該告訴大家，永遠沒有免費午餐，一旦風險兌現，先吃虧的永遠是中小股民。千軍萬馬涌入股市的現狀必須扭轉，特別是不能讓中小股民把養老的錢、買房的錢、看病的錢、上學的錢，甚至吃飯的錢，都拿進來，這是非常危險的。中小股民承受風險的能力是最薄弱的。一旦頭腦發熱，股市崩盤，他們真的要跳樓。
全世界的中小股民都一樣，金融知識匱乏，央行提高利率、儲備金，這些措施對他們完全無效。他們不看財務報表、資金流，就是翻翻報紙，你告訴我，我告訴你，然后把信息放大，在這個圈子里流竄。或者坐在電視前聽股評家的建議。最靠近巫師的職業可能就是股評家。
永遠不要去預測明天股指市是多少，如果有人告訴你，明天是4200點，那么這個人不是傻子就是騙子。目前的情況下，中小股民要加大風險意識，因為所有的后果都是你自己來負責。
名牌Man'gazine精英：北京奧運、十七大，對政策市而言，都是利好消息。如何看待股民有恃無恐的心理？
徐滇慶：成熟社會，不應該是賭博心態。中國政府出臺了各種金融政策，調整利率、調整存款準備金、放大匯率的波動幅度，現在又調整印花稅，信息已經很明確，中國政府認為過熱了，要整治。有人說放心吧，馬上開十七大了，完了還有奧運會，中國政府是不會讓股市跌下去的，這樣的說法是完全錯誤的，毫無根據。誰說十七大、奧運會要跟股市綁在一起？股市跌了，十七大、奧運會就開不好，沒有必然聯系。
名牌Man'gazine精英：股市未來趨勢以及如何讓股市回歸正常軌道？
徐滇慶：大幅振蕩。大幅振蕩已經開始了。有人說，目前跌停板是因為提高印花稅，這個說法太夸張了，印花稅千分之三，股票一天能漲20%，一般股民是不在乎的。原因在于股市結構。1470多家的上市公司，70%是國有大企業，國資委管的有兩百多大企業，哪一家手上沒有大把股票。這些大企業的老板是誰？是國家。國家說你們別太貪了，老百姓想買就賣給他們吧，他們手里的股票你們吃得下嗎？大家也知道，只要那些大戶都把手上的股票拿出來，你們也吃不完，吃不完就跌了，如果大戶買回去了，又上去了，這就是大振蕩的原因。中國股市容量并不太大，主要是大戶，小股民加到一起也比不了他們的一個小邊角。
政府希望股市是大幅振蕩，穩中有升。希望年底能有4500點左右。中小股民別指望著8000，如果真到8000點，咱們中國就完了。咱們政府啥都得不著，還把自己賠進去了，咱們總理有那么糊涂嗎？國資委有那么糊涂嗎？應該不會的。
名牌Man'gazine精英：對中國潛在金融危機的新認識？
徐滇慶：亞洲各國先后遭遇金融危機，中國有無先天免疫力？沒有。改革28年，高速發展，表象繁榮，成本沉積到銀行體系里去了。大家心里要有數。
中國的金融危機不是來自于外部，而是來自于自身。四大國有商業銀行注資、改組、上市，農信社改革；在原有的金融機構基礎上組建了一批新的銀行等等。但是，說到底，金融體制改革依然是避重就輕，粉飾太平。修修補補，沒有重大的制度創新，特別是在金融產權所有制上沒有取得重大突破。民營銀行試點至今尚未放手。在改善國內金融市場競爭環境方面沒有得到顯著進展。中國金融系統并沒有發生任何根本性的變化。維持金融穩定固然有功，但是卻在不知不覺中錯過了開放金融行業的最佳時機。中國至今尚且不敢對內開放金融行業，怎么有能力應付對外開放的沖擊？我們的金融機構和監管機構連對付幾個新生的民營銀行的勇氣都沒有，怎么能夠對付那些外資巨無霸和金融大鱷？
中國金融體系的穩定依賴著三道防火墻：第一，高儲蓄率；第二，相對封閉的銀行體系；第三，人民幣不可兌換。可是，這三道防火墻在未來二年內都要發生變化。而這些不可阻擋的變化一旦發生，說不定在什么時候就會導發一場金融風暴。翻一次車，遭遇一次金融危機，中國經濟可能面目皆非了。崩潰論是沒道理的，但居安思危在任何時候都是正確的。
金融是我們最薄弱的環節。金融業的滯后在所有轉型國家中都是一樣。漸進式的改革，不是重新植樹，而是在老樹上長新枝。四大國有銀行的貢獻在于保證心臟的輸血，它一天都不能停，所以漸進改革必然產生的結果，是金融改革的滯后，一天都不能停，怎么能徹底改革呢。四大國有銀行具有明顯的計劃經濟特征，這是公認的。現在要下大力氣來改造國有銀行、股份制銀行，特別是要建立新的金融競爭規則。這個過程要持續相當長時間，可能是一代人、兩代人。
名牌Man'gazine精英：如何看待國際場合里的中國悲觀論和中國樂觀論？
徐滇慶：我們正在創建前人所沒有創建的事業，我們都有責任把這個奇跡維持得更長一些。防范金融危機并不是說就是烏鴉嘴來唱衰房市，唱衰股市。任何時候我們都要居安思危，有危機意識，真正遭遇危機的民族是缺乏危機意識的民族。如果大家天天知道我們可能會遭遇危機，把我們高速增長勢頭再持續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中國可能真的就可以揚眉吐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