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貶值
“你的眼組織正在損壞,可能要切除左眼球。”這是我從醫生口中得到的第一個“解決方案”。雖然最終我的眼球被保住了,但我很清楚自己今后的生命將與黑暗為伍。盡管如此,我仍然熱愛它,我拒絕被貶值!
于是,在出院后的第一時間,我迫不及待地撥通了“燈塔”再教育訓練中心的電話。
我必須在沒有家人幫助的情況下,重新學習生活能力,獨立行走便是其中最重要的課程。我開始學著在邁出右腳時,用探出的手杖觸及左前方,邁出左腳時,手杖向右劃弧線。即便有了手杖的幫忙,走路,這曾經在幼兒時手到擒來的“本能”,卻險些要了我的命。
那天,從走廊進入臥室的時候,由于轉彎太快,我的頭猛地撞到了門框上,眉弓骨上被撞出一道裂縫。這讓我焦躁起來:若以后有利物捅進我的眼眶,甚至有可能通過這條裂縫直插大腦!裂開的眉弓骨變成了我身體上最脆弱的部位。我請人特制了一副鋼片眼鏡,以防不測。它不但能反射城市的光亮及眾人的目光,掩蓋我的傷痕和內心的恐懼,同時也為我切斷了他人的憐憫。
在憐憫之外,我也會時不時地給周圍的人帶來一些“新奇的體驗”。
有一次,在訓練課結束后,我發現自己將錄音機忘在了老師的辦公桌上,便急忙回到辦公室。我的一只手伸在前方摸索著,以確認辦公桌的位置。就在這個當口,另一位女教員正好走過來,俯身與老師說起了悄悄話。當然,我對這一切一無所知,伸在前面的手直截了當地觸摸到她的屁股上面。如果我沒有失明,應當盡快抽回手,向她表示歉意。然而,我仍在黑暗中繼續地摸索著,幸好我及時悟出來:“這不是我的錄音機。”
在不斷的挫折與“驚奇”中,訓練成果也是顯著的。當一些盲人因為懼怕世界而滿足于在“燈塔”內安營扎寨時,我的行走技能逐漸嫻熟。就在我以為距離成功一步之遙的時候,一位朋友帶來一樣東西,讓我傾聽。
在我頭部相等的高度,開始響起一種奇怪的咕嘟、咕嘟聲音。
是水聲!海螺中的水聲!
耳邊又貼近又遙遠的海的聲音,讓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內心依然渴望探險。如果因為失明而從此與鐘愛的大海告別,我的生活將不再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