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楚感受到自己的社會階層
高考失敗,孟非的人生錯過大學,拐彎進了工廠。
就在當工人的前一個晚上,他還在身為媒體人的父親同事家過圣誕節。那個“白色平安夜”聚會充斥著文藝中青年,有人彈鋼琴,有人表演節目,賓客們就著火腿沙拉喝著香檳。
次日一早,他去一個電視節目報的印刷廠報到,上班第一天的工作就是擦洗保養機器。中學里的文科“風云人物”脫了外衣穿上工作服,擼起袖子,用蘸上機油的棉紗鉆到機器肚子里擦洗。南京的冬天濕冷入骨,滴水成冰,北風從沒有玻璃的窗口刮進廠房,把外面的雪一直刮到機器旁邊。
“我已經清楚地知道,社會把我歸到另外一個階層去了?!泵戏钦f。
當時工人們上“大夜班”:從周二晚上一直印到周四早上,連續工作30多個小時。這就意味著,印一回報紙,孟非得在車間門口的臺階上看兩回日出日落。
工人們的情感樸素動人。因為機器不停,大家輪流吃飯,工友們總是讓別人先吃。輪流睡覺時間短暫,但沒有任何一個人提出“再睡兩分鐘”。因為每個人都明白,自己多睡兩分鐘,別人就要少睡兩分鐘。
印廠車間噪音巨大,就是面對面也得扯著嗓子喊。10平方米不到的宿舍既住人也堆著印刷輔料。天冷時有人把臭烘烘的鞋墊放在廉價的電熱器上烤,旁邊就有人抽煙、吃飯。
“在印廠那段生活最重要的收獲是讓我深刻感受到了階級意識。我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在這個社會我屬于哪個階層。”孟非說。
他一直沒有忘記和忽視這種感受。20年后的孟非主持一檔“光鮮”的節目,舞臺上充斥著俊男靚女,也很難繞過錢財名利,但他還是珍視來參加節目的外來務工人員身上的價值觀,“他們有明確、務實的理想,不會張口就說希望公司幾年上市、環游世界這種話。年輕人要有奮斗的目標,不過絕對不能眼高手低。”
孟非的工人奮斗期不到一年——他出事了。
那天是連續兩晚夜班后的最后一道工序:擦洗印刷機。孟非抓棉紗的左手和機器沒有配合好,被拖進了兩個滾筒之間。被同事解救下來之后,這個20歲出頭的年輕人舉著噴血的手指,躺在醫院搶救室門口走廊的地上。
真實的人生不能重演,但永遠可以向前
好萊塢大戲里,主角總是在最后遇到一個難得的機遇并一飛沖天,但孟非的故事不是這樣。
工傷后,他去江蘇電視臺干起了臨時工,比如接電話,給攝像機電池充電,扛背包機、三腳架之類的雜活兒。此后他慢慢學會獨立做片子,拍一些小專題和新聞,并得過省級好新聞獎,“當時看來是巨大的榮譽”。
再后來,有紀錄片攝制組到臺里找攝像。老攝像們有的因為臺里有欄目走不開,有的嫌時間太長,又在新疆拍攝,嫌苦不愿意,孟非去了。一次,國家體育總局投拍一部中國奧運軍團備戰亞特蘭大奧運會的大型紀錄片,一直在臺里體育組干臨時工的孟非也去了。
南京師范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副院長張紅軍曾與孟非共事。他告訴中國青年報記者,當年的紀錄片主要以解說詞串聯,孟非撰寫的解說詞配上音樂,效果極為震撼。用孟非的話來說,那部《奔向亞特蘭大》“我和我的同事,包括絕大多數時候都麻木不仁的審片領導都看得相當激動。事實上,那段片子無論什么時候看,我都會激動得起一身雞皮疙瘩。”
孟非的業務能力得到認可,從臨時工轉正成為記者,成績斐然。另一方面,他的魅力也被身邊人感知。
“如果穿越到當時的江蘇臺,推開一個辦公室的門,看一小堆人圍坐在一起,津津有味、哈喇子直流地聽著一個人白話,那個人一定是孟非。”張紅軍說。
在鎂光燈下,成功和順遂總是看得見的。孟非先后成為最受歡迎的新聞主播,直播一檔60分鐘的新聞欄目,后來又去選秀類、娛樂類,直到現在紅遍全國的為青年男女相親的生活服務類欄目,他出現在越來越多的電視屏幕上。去年他主持的節目“非誠勿擾”在全國同時段收視率居首,與他本不相識的媒體人胡紫薇撰文稱,她熟識的一個全國發行的財經周報總編輯,從未在非財經證券領域展現過一點點興趣的人,看這個節目直至“廢寢忘食”。
有媒體把他過去的經歷與今日的境遇對比,描述出精彩的“苦情勵志”偶像形象,這讓他感覺“相當難堪”。最后干脆寫一本書,“老老實實地告訴讀者,寡淡如我”。
每個人的每一段經歷都不會浪費,那些過去的一切都將存入人生經驗的儲蓄罐里,并不時地展現出來。
在看似“輝煌”和“明媚”的現在,你仍然能從孟非身上辨認出這些經歷:
他還是那個當年靠興趣讀書的中學生。中學里學過的很多古文他到現在還能全文背誦,連教材里的插圖、插圖注解也全都記得。有時直播節目中嘉賓引經據典,出了錯誤他會當時順口更正,舉重若輕。
他還是工人們的朋友。在電視臺直播民生新聞時,孟非也有“卡殼”的時候:為不公的現實憤怒或痛批制度的傲慢時,為社會上最普通的人們說話時,他會張幾下嘴,幾秒鐘內恨不得拍桌子,然后才能說出那句有分量的話。印刷廠的工友孩子結婚,他說自己無論如何要去。
他還是那個較真的人,而不是完美的偶像:讀報欄目很多主持人會讓后方的編導選擇新聞并撰寫評論,再“充滿現場感”地朗讀。但孟非一直堅持自己選新聞,自己評,哪怕出錯。
因為真實的人生,總是充滿錯誤、坎坷、困難,盡管不能重演,但永遠可以向前。
來源:中國青年報 編輯:鄧京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