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伏》逃犯吉世光受訪:我比余則成苦

12月15日吉世光在齊齊哈爾市看守所接受媒體的采訪
對話人物
吉世光,39歲,黑龍江省齊齊哈爾人,13年前搶劫襲警后潛逃,化名“張國鋒”,成為演員,“橫漂”在橫店影視城,13年后被警方緝拿歸案。
對話動機
他是諜戰劇《潛伏》中的“盛鄉”,也是《東方紅1949》的特務“嚴慧”。多部電視作品的配角里,他是其中一個。同時,他也是搶劫、襲警潛逃了13年的疑犯。戲里戲外,哪個才是他真實的人生?
昨日,在齊齊哈爾市看守所,記者見到了吉世光。
面對眾多攝像機,他很配合,熟練地戴上耳麥,眼睛盯著鏡頭。
有警察說:“現在的你比你演過的所有角色都火。”他回應:“火也沒用了。”
1998年的12月6日,吉世光和另外兩名同伙搶劫了齊齊哈爾市公安局鐵鋒分局刑警楊琳及其妻子。吉世光稱,那晚他拿著刀挾持了楊琳的妻子。另外兩名同伙照楊琳前胸、后背連刺兩刀,致其脊柱神經斷裂。
那時他才26歲,大學畢業,學過演戲,希望可以成為一名演員。
13年后,吉世光落網。他說他逃亡的13年里,他演著戲,也演著另外一個人,就快要忘記從前的自己了。
賭氣離家出走為了義氣搶劫
“我雖然罪不重,但還是一個罪犯,應了中國那句老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新京報:看你的履歷,你的父母都是鋼廠的職工,家境不差,為什么會去搶劫?
吉世光:雖然家庭條件不差,但我從小跟父母感情就不好,尤其在大學畢業之后,我跟我父親的矛盾已經到了爆發的時刻,一氣之下我就離開了家,遇上了當時搶劫的同伙,覺得他們挺有義氣,就混在了一起。年輕時沖動,什么也不懂,他們讓我一起去搶劫,我就去了,但我還是不忍心,他們捅了,回來問我捅了沒,我就騙他們說沒捅。
新京報:這是你第一次犯案嗎?
吉世光:不是,之前的兩天也搶劫了,但都沒有傷人。
新京報:警察說,你被逮捕時特別平靜,面無表情,心里是什么感受?
吉世光:最開始他們盤查的時候,我還想反抗,因為之前遭遇過,但被我化解了。
新京報:這次沒能化解?
吉世光:他們用家鄉話問我是誰,我當時就崩潰了,沒有反抗的思維,只是想著,他們是奔著我來的,沒有說話,穿上衣服就跟他們走了。
新京報:為什么是平靜?你預料到有這一天?
吉世光:我雖然罪不重,但還是一個罪犯,應了中國那句老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輾轉逃到深圳歌廳主持唱歌
“離開齊齊哈爾那天,我覺得自己像一片落葉,飄到哪里不知道,但總有一天會被卷回原地。”
新京報:為什么會逃亡?
吉世光:那天搶劫是我和另外兩個同伙去的,他們捅了一個男的,我挾持著一個女的,后來我才知道那個男的是警察,后果很嚴重,不能呆下去了,必須逃走。
新京報:逃的時候是什么心情?
吉世光:離開齊齊哈爾那天,我覺得自己像一片落葉,飄到哪里不知道,但總有一天會被卷回原地。
新京報:后來你去了深圳,為什么選擇那里?
吉世光:覺得南方離齊齊哈爾遠,機會多,我可以在那邊的歌廳唱歌、主持。
新京報:然后又去了橫店?
吉世光:朋友邀請我去的,他跟我說,橫店有適合我的土壤。我以前在齊齊哈爾話劇團就受過訓,學過怎么演戲,而且我覺得我有天分,只怕不試我,一試就知道準行。
重操舊業演戲因無其他技能
“演戲一旦真的進入角色,會忘了真實的自己。”
新京報:為什么逃亡中竟然選擇曝光率最高的職業?
吉世光:剛離開齊齊哈爾,我真不想使用這些才能,可發現干不了別的。我身體不好,從小到大沒干過什么活,逃亡時有一次去建筑工地,一天60塊,我干了一天,到了晚上,不知道最后怎么爬上床的,太累了。我雖然是大學畢業,但那時候也是荒廢學業,沒學到什么東西,沒有一個真實的生存技能,我也想像別人一樣去搞IT,可是我不懂啊,只能演戲。
新京報:你演戲是因為扮演別人讓你覺得安全,放松?
吉世光:是的,一旦真的進入角色,會忘了自己。
新京報:那你真的忘記自己真實的身份了嗎?
吉世光:后來我真的想當明星了,覺得可以拋棄以前的自己,覺得離當明星已經不太遠了。
新京報:為什么覺得離明星不遠了?
吉世光:我在橫店是混得比較好的,開始是群眾演員,現在已經是有角色的了,有些導演對我的演技很肯定,還有劇組邀請我去北京拍戲,可是我沒有身份證,而且那邊盤查更嚴。
新京報:沒想過以新的身份結婚、組建家庭嗎?
吉世光:假如有一個女孩,我喜歡她,她也喜歡我,哪天她說回老家見見我父母,那怎么辦?我沒身份證,連車都沒法坐。騙得越來越多,謊言就像一個大棚一樣,東拉一下,西拉一下,最后完全蓋不住了。
逃亡顛沛流離時常夢見被抓
“我身邊什么人都沒有,連和我睡過一個屋的兄弟都不知道我是逃犯。”
新京報:逃亡的這些年,你過得怎么樣?
吉世光:4個字可以形容,顛沛流離。也許我在物質上是豐富的,快樂的,但在精神上是不堪一擊的。有時候半夜會突然醒來,因為在夢里被抓了,有時候整夜不睡,從晚上6點坐到早上6點。害怕。我躺在床上,看著門,會覺得那門會突然打開,沖進來一群人把我銬走,結果真的出現了。
新京報:在橫店,你演過的最受關注的角色是《潛伏》里的盛鄉,你知道《潛伏》會火,你可能因此會被認出嗎?
吉世光:拿到《潛伏》劇本的時候,就覺得會火。心里很矛盾,演吧,這劇肯定熱播;不演吧,當時又要生存,當時我的情況很不好,房租交不上,飯也吃不起,就接了,一天600元,拍了兩三天。
新京報:現在有人說,你才是《潛伏》里最大的潛伏者,你怎么看?
吉世光:我跟余則成一樣,精神壓力很大,但表面上不能透露。但其實我比余則成還苦。他身邊有老婆知道他的身份,可我身邊什么人都沒有,連和我睡過一個屋的兄弟都不知道我是逃犯。
新京報:隱藏很累是嗎?
吉世光:我始終游離在一種狀態,扮演兩種角色的狀態:拍戲的時候,我有各種戲里的角色;不拍戲了,白天我是張國鋒,是一個演員,小演員。晚上我才想起來,我是吉世光,一個逃犯。
愧對被刺刑警寧愿當環衛工
“我覺得那天就是我做的一個灰色的夢,特別不清晰的東西,我就像被誰拽著一樣進入了夢境。”
新京報:見過受害者了嗎?
吉世光:見過了,我跟他說了很多很多對不起,但再多的對不起,也沒法彌補他受的傷害了。如果有可能,我會用各種方式補償他。我希望你們不要去采訪他,對他是一種傷害,他回憶往事會痛苦。
新京報:你回憶往事就不痛苦了嗎?
吉世光:其實你想象不到我有多痛苦。我覺得那天就是我做的一個灰色的夢,特別不清晰的東西,我就像被誰拽著一樣進入了夢境。
新京報:13年你沒想過自首?
吉世光:我想過自首,可我一直不能鼓起勇氣,就找一些方法贖罪,我會去市場買魚放生,看見乞丐也會給錢,我在橫店的兄弟們,也會帶著他們去拍戲,借錢給他們,這樣心里會好受些。
新京報:你后悔了?
吉世光:我跟你說,我腸子都悔青了,晚上的時候眼淚噼里啪啦掉,心想我怎么會卷進這么一個案子里?我的人生怎么會這樣?如果我年輕時不沖動,哪怕我在家做環衛工人,在家守著爸媽,也比成為逃犯進監獄要好。
新京報:會覺得你真實的人生像一部戲嗎,搶劫、逃亡、成為演員?
吉世光:是一部悲哀、灰色的戲,因為到最后還是坑了自己。
新京報:現在還有遺憾嗎?
吉世光:最大的遺憾想跟劇組說對不起,戲完成了一半,我沒能把這個角色演完。
來源:新京報(記者 朱柳笛) 編輯: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