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純虛擬的景觀的源頭,卻依然是來自現實生活。然而,一旦出發,就進入虛擬的狀態,上述所有那些現實性資料,呈現出不真實的形貌。這些人都沒有姓名,拉丁字母將他們變成了符號。那些社會事件也不以通用的說法命名,而以暗示的方式,也抹殺了具體性。讀這小說,有些像猜謎呢!
我想,性愛可說是遙遠的彼岸,此岸是殘疾人C。敘述者“我”的任務,也就是整部小說的任務,就是將C渡往彼岸。現實已經堵絕了通路,而小說到底也不是童話,它必須遵守現實的可行性制度。C走向性愛,已不能以外部行為的方式,用書中的說法:“直接走向性,C不行。”動作取消了,只能以思辯來進行。所以,這里的以拉丁字母代表著的人物,無一不承擔著思辯的角色,分工負責為C渡向彼岸掘進通路。
什么是愛情與性?這個答案貫穿四十萬字的整部小說。比如,F和N,他們的愛情生涯是在隔離中度過,他們甚至不能照面,偶爾的相逢也是從鏡子的折射,攝影膠片,或者由男女演員作替身在戲劇中找尋追逐,他們的愛寄寓在虛無之中。以堅持不懈的長跑來追逐愛人T的HJ,他的觀點是,“不愛而被愛和愛而不被愛,我寧愿要后者”。這是個愛神,全身心地去愛,并不在意回報。他所愛的T,是他定義的福人,即沒有愛而被愛。Z的母親與父親的愛情則是泥牛入海無消息的企盼與等待。Z的叔叔與他的女人卻是背離的方式……每一對關系都受著限制,不同內容的限制緊箍著他們,使他們不能任意縱情。所有的限制都是隱性的,只有C的限制是正面的,是顯學,那就是殘疾。殘疾使他的限制成為常識所能認知,因此,C的日常生活就變成了哲學,不是抽象的,而是至關存在,迫切需要解決。
我們有時候會背著史鐵生議論,倘若史鐵生不殘疾,會過著什么樣的生活?也許是,“章臺柳,昭陽燕”,也許是,“五花馬,千斤裘”,也許是“左牽黃,右擎蒼”……不是說史鐵生本性里世俗心重,而是,外部生活總是誘惑多,憑什么,史鐵生就必須比其他人更加自律。現在,命運將史鐵生限定在了輪椅上,剝奪了他的外部生活,他只得往內心走去,用思想做腳,越行越遠。命運就是以疾病、先天、遭際、偶然性和必然性種種手法,選定人擔任各種角色,史鐵生曾經發過天問:為什么是我?真不知道是為什么,只知道,因為是史鐵生,所以是史鐵生。仿照《務虛筆記》的方法,約為公式:因為此,所以彼,此和彼的名字都叫“史鐵生”。
來源:中國青年報 編輯:段若蘭